其实这就是真实的他。他并没有醉。或者说,身体醉了,脑袋是清醒着。所以他才不住招待所。招待所里有监视的眼睛。
只是行动有时候需要缓冲。
她不肯,是他预料到的。他欣喜,但也感觉到微微的麻烦。如果顺从了就不需要再折腾了。他所遇到的几乎都是不抗拒的。就是那次在福州,那个女作者,也只是微弱地反抗了一下。她臊红着脸,冲他顽皮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吃吃地笑了,随他了。破开女人的感觉真好,像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从此进入了更深层的领域,幽暗的领域。这个女人跟几分钟前的女人,怎么如此的不同?她们是同一个女人吗?
她们中有的还会说一句:不要这么嘛!他就知道她们肯了。甚至她们就在等着他呢。那一次在上海,那个女的在他还没决定下一步时,已经把手臂抄过他的胳肢窝,翘着反折过来,搭在他的肩胛上。在苏州那次,那个女人居然准备了安全套。现在想来真有点倒胃。
这个女人会逃脱,让他兴奋。她蹲在地上,他看到她狼狈的背。她像个女佣。他站起来,又从后面抱住了她。
这下明确了,他在做什么。之前她还侥幸以为,也许人家只是醉了,人家并没有那个意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她只是想写诗,想得到承认,想出名。她需要他。她怕得罪他。她没有动。动了就说明你在抗拒。如果说前面的挣扎还因为本能反应,现在就是你有意的了。她灵机一动,顺势把他驮到前面的沙发上,好像他是来要她驮似的。这是一种聪明的化解。
她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小说,一个女生有求于一个男教师,到他宿舍,男教师问她:我能吻你吗?女生答:好啊,我们去操场上,一边接吻,一边做广播体操。多聪明的女孩!
她竭力显示出自己是在帮他做事的样子,认真地。好像她是他的母亲,他是不懂事的小孩,她在给他打理。她凑得他非常近。他闻到了她头发的香味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初恋。
她反过身把他搁在沙发上时,又被他一拽,她仰天倒在他身上。被他搂在怀里。
她挣脱出来。可是她的手被他牵住了。她回过身,还是被牵住。死死的。她挣不脱。
现在她必须跟他面面相对。她的头发乱了。她用另一只手捋着。他怎么会这样呢?也许只是因为他醉了,他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仍然蹊跷地想。酒后失态。但是,又有一句话怎么说的?酒后吐真言。那么他又是醒着的了。
他望着她。她被他望着。这种情形简直残酷:看你这脸该怎么办?你甚至连像刚才那样把脸埋在他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都不可能了。她只得笑了。笑得很单纯,好像他是在跟她开玩笑似的。她说我要去添点茶。
他摇头。我不要茶,只要你。
她又笑了,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似的,笑得很弱智。或者他只是在开玩笑?这种玩笑也是经常会有的,比如在酒桌上,在对方讲黄段子时。那时候无所适从的女性,也只得这么笑。
来吧。他说。
她笑着摇头。这下是明确表示拒绝了。她又害怕让他感觉出拒绝来,就笑着,软着脖子,嘻嘻嘻嘻。竭力表现出柔软。好像在跟他撒娇似的。她为什么不愿意又不肯拒绝他?因为她需要他。
他的那张脸,虽然还戴着眼镜,可是眼镜已经搭拉下来了,他的眼睛在镜片后白煞煞的,她想起了白眼狼。头发一绺挂在额头上。
他看出了她不敢拒绝。他感觉到了强迫对方的残忍的刺激,由此产生了快意。
我完全可以把他的手一把甩掉。她想。可是就是不敢。她觉得自己的脸笑得发僵。她看到了自己涎着的脸,她简直嫌恶自己。
手荡来荡去,她的羞涩感被荡得麻木了,又被荡清醒了。我这成了什么人了?
也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难堪,她用那没有被控制住的手去拿橘子,茶几上的,那橘子与其说是橘子,毋宁只是橘皮。可是在她欠身时,他突然又把她拽了一下。她的胳膊几乎被拽断。她又笑了。这笑是在哀求。我们好好说话,好吗?她说。
不好!他说,居然。
她不知道该怎样办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他怎么会这样呢?
他又一狠劲,把她拽到怀里。他要吻她。她挣扎。她把嘴别过去。他没有吻到。他也没力气把她的嘴扳过来。他毕竟是醉了。
她挣脱出来了。您累了,您休息吧。她说。
不休息!他说。
您看您累了,一天的旅途劳累。她说,当然不是出于关心,毋宁是因为无话可说。多辛苦啊,您看,您都累成这样……您看,您都在沙发上起不来了。您去洗个澡。她指了指卫生间。
我不洗!他说。
洗吧。她说。
那好,我们一起洗!他说。
他怎么能这么说?不用了。她说。
不用这词用得可真妙,不是不要,而是不用,好像她是在客气,对方是在好意帮助。
那我就不洗。他说。他让自己更深地陷在沙发上,好像一尊铁墩子。她不耐烦了。她猛然意识到,他不洗澡也好,洗了澡,他就更来精神了,更不好办了。就这样让他去睡。有一刻,她想到家里有没有安眠药,悄悄放进水里,让他吃下去,让他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