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肾1(2)

他难道就不怕妻子突然推门进来?他不可能反锁上门,那样岂不引起她的怀疑?那么撞见了怎么办?想想吧,妻子突然推门进来,猛就撞见了,缩也来不及。掩饰已来不及了。完了!拿什么灾难作交换都不可能,比如跌一跤,破了财,事业全败,甚至,千刀万剐。不可能。你死了都不能。死还能让妻子怀念你。而你只能身败名裂。一切全完了!一生一世。后悔也没有用。无可挽回。而且对方并不惩罚你,像沉入海底,细无声息。你不知道她还是否记着这事。多么可怕!难道他就这么熬不住?非得如此冒险不可?在这时间?当然他没有别的时间,她总是比他迟出门,早回来,把一切都打整好了,他才回来。

我开始留心楼上的动静,楼上的一切都变得别有意味了。一次关门,一点小震荡,一个叮的响声,一缕油炸味,他们浇上黄酒了,那味道!我细细观察,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会令我欢欣鼓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这其实不关我的事。也许是因为突然从被窥视变成了窥视者吧,我承认我很欣慰,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满足。你听他们的脚步声,一个重,一个轻,重的慢,轻的快,轻的显然是出自有跟的鞋底,是她的。出现频率高,从卧室到厨房,又从厨房到大厅(我猜他们一定把餐厅放在大厅一角了,所以每到饭前饭后脚步总是特别频繁地拉过来,拉过去)。她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它总是最后消失,我能听到那鞋底最后在床前脱落的声音,磕地一下,磕地又一下(他们卧室是铺着金刚板的,你听那声音那个脆)。然后彻底消失了,消失在夜空里。可是我还听着。我想象着他们在床上的情景。他一定是掩饰地打着呵欠,显出很困的样子,睡吧,拉灯。没有节目。没有再出现脚步声。死一般的静。我听着,我不能睡,惟恐错过了。那动静再次出现。我不敢沉睡。我熬着。上面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天色微熹中。那不是他的,那是她,先是从床边,然后卫生间,抽水马桶的冲水声,然后再出来,到了厨房,惺惺忪忪,伴着锅盆的磕碰声。只有她一个人。我知道此时另一个人在哪里,就在同一个屋檐下,一扇薄薄的胶板贴成的门后面,戏开场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着这种事?就在她刚刚离开的床上,那床上还有她的体温,她身上的香水味道,也许还落着几丝她的头发。她到底知不知道?有一次我甚至摸了上去,就在他干着那种事的时候。我敲门。门开了,她出现了,穿着睡衣。她显得很惊讶。我这才发觉我得找个理由。我说,你们阳台滴水了。

没有呀,她说,表情更惊讶了。“我们没有冲水呀,”她说。也许看我不相信的样子,她又说。她又把门开大了点,留出一个道,好像是说,那你自己进来看。

我终于进入了这个家,这个费了我多少猜想的家。果然他们把餐厅设在客厅一角,北侧。餐桌上已经放着一盘吐司(那叮的声响原来是从面包烤炉发出来的)。地上果然是金刚板。卧室的门紧闭着,是水曲柳板的。想着那种事现在就离我这么近,就在那脆弱的门后面,我有一种异样的刺激。可她开始犹豫了。我这才发现,原来阳台就在那间卧室后面,要去阳台,就必须经过卧室。我禁不住得意自己怎么想出这个理由了。“就是要冲水,也得跟我们先打个招呼呀,我们把东西收起来后再冲。下面都晒着东西呐!”我故意说。

我们真的没有冲水。她说,我爱人在睡觉。

什么睡觉!我想。还在睡觉呀!

她忽然转进了厨房,在里面忙碌了起来。她打燃煤气,往油锅里下了两粒鸡蛋。晚上睡迟了。她说,有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她抹着抹布走了出来,模样像一个使女,那么羸弱,那么朴实。看来她还蒙在鼓里。我忽然有一股冲动,我真想冲向那扇门,一脚踢开。他一定正在陶醉呢。一切全被撕破,她顿时发现了自己原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她一定会大吃一惊,会绝望,甚至,会发疯,去自杀。我忽然又犹豫了。这时她叫了一声,又往厨房跑去。我闻到那里传来微微的焦味。她忙乱着,把锅高高端着,锅底下的火仍在烧。她好像蒙了,不知如何是好。她忽然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我。

对不起,帮帮忙好吗?她让我给她拿锅铲。锅铲跟瓢子刷子等齐刷刷一溜挂在侧面墙上,那是她整理的。我忽然真想哭。我把锅铲递给她。她接应的手从睡衣袖子拉出来,很长很瘦。她把蛋揭出锅来。

炸焦的东西吃了会致癌的。她说,他总是睡得迟,要不,您稍坐会儿,他就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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