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肾1(1)

我要说说我的生活。我活得很好,就像那句耳熟能详的话:生活水平极大提高了。我生活提高的证明就是我有了钱。十年前我下了海,于是就有钱了。人家说,男财女貌!就给我介绍了个漂亮妻子。我们买了房,结了婚。我们的房子是全市第一高尚小区,二十四小时红外线防盗监控,外加保安日夜巡逻。我们住八楼(有电梯)。从我们的阳台往下看,可以瞧见一片花圃,有欧式圆拱门,有喷泉。花圃里有人悠闲地打拳,散步,每天傍晚,你定会瞧见一对夫妇(跟我们相仿年龄)在那里散步,丈夫总是将嘴巴凑在妻子耳边温柔地说着悄悄话,女的微微笑着。风雨无阻,撑着伞,头靠在一起。他们走在花圃中的小径,又走出花圃,到了小区大道上。大道上许多小车,五颜六色,像拼图。那辆米黄色“雅阁”就是我们的。透过后窗玻璃,可以瞧见后座背有许多绒布小动物,那是我女儿的。我们生了个小女儿,也很漂亮。俗话说对了:一朝娶美女,十代无丑人。我喜欢掐着她玩,把她掐得满脸通红,大喊救命。妻子就杵我胳膊肘,“哪有像你这样疼孩子的!”我真的疼孩子,不掐不足以满足我的爱。她真的逗人爱。我们一说话,她就也抢着大说,生怕我们撇了她。她就加塞。她喜欢加塞。晚上睡觉也要塞在我们中间。你一定想到了,这样我们就干不成什么了。其实又有什么必要非得干什么呢?有幸福的家,有可爱的孩子,我们很满足。女儿在我们中间睡着了,妻子掖小孩肩头的被子,那边你把关。她说。

我们生活得很安稳。我们甚至不关窗户睡觉(除了开空调的时候)。当然也主要是住高层的缘故。但我们的生活也没有秘密。我们从没有想到谁会来窥视我们。我们没什么可窥视的。所以当我发现对面楼上窥视的目光,我简直吃惊不小。当时我正在阳台做着健身操。对面楼房的一块窗玻璃咣地一晃,我眼睛一闭。我几乎要忽略过去了,可是当我睁开眼时,那玻璃再次一晃。

我瞧见了玻璃后面有个人影。他在看着我。我猛地从阳台逃进屋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惊慌,我的生活没什么可窥视的。我把所有窗户都关了起来。我开始介意起自己的屋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一举一动,妻子的穿着。她总是穿睡衣。其实这睡衣人家都穿到集贸市场去了,可我仍然不放心。后来我们明白了,我要掩盖的是私人生活的形式,比如上床的动作,躺在床上的模样,就是穿得再工整也不宜让别人看到。

我开始检点起我们的日常生活,是不是曾有什么疏漏?什么动作不合适了?换衣服的地方是不是不够隐蔽了?进卫生间是不是过早就撩起了衣摆?出来后是不是还在弄裤腰带?我突然发现生活是一件太难的事。走在外面,见到人,就会不自觉侧过身去,好像我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那对夫妇散步时总是微微笑,是不是在笑我什么?)好像总有人在窥视着我。那窥视的眼睛就好像两颗图钉,死死盯着我的背。我不能挣脱。我曾经也去窥视对面楼房那个房间,那窗户,可它总是关得紧紧的。印象中似乎它就从没有打开过。因为关着,那窗户就显得更加可怕了。那玻璃后面就好像总是站着一个人。我瞧不见他的脸,他的表情。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在笑?他在笑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看着我。我实在受不了啦。有一天,我终于冲了过去。

可是什么人也没有,也没有装防盗铁门。好像这房子还根本没有卖出去。我破开卫生间小窗爬进去。果然没有人,空荡荡的,灰墙,水泥地。我走到那个可以窥视我的房间。那地上撒着土灰,那土灰上没有脚印的痕迹。我看到了我的房间,银色铝合金窗,蓝玻璃,还有玻璃后面的淡蓝色窗帘。我的卧室。一张床。一个人躺在床上。是男人。我微微有点惊讶瞧见自己了。我们家没有别的男人。我甚至还有点生妻子的气,我已经多次警告她要关好门窗。卧室的门是关上的。我瞧见自己盖着一床大红毯,像祭品。我找自己的脸,可那张脸却不是我的。是另一个男人。我再去瞧他的身。我发现他的手藏在毯子下面,在干着什么。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呢?他闭着眼睛吧?他的脸突然激情澎湃起来,那么灿烂,那毯子下面的手剧烈抽动,我仿佛全能看到。我仿佛还能听到他的喘息,我仿佛能闻到他嘴里呼出的气味,那种跟我一样的男人的气味。仿佛有什么攥住了我的下体。一只手,一只别的男人的手,带着温度,还有湿度。我毛骨竦然了。

我知道那是谁。就是那个总是把嘴巴凑近妻子耳朵讲话的丈夫。他就住在我的楼上。每一次瞧见他们散步,我妻子总要说一句:就跟谈恋爱一样。(他们没有孩子。)那天我妻子又这样说,我笑了笑,笑而不答。

我没有将此事告诉妻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是因为这种事难以启齿?这种事情不比打架斗殴,杀人越货,甚至是奸淫,你完全可以大声疾呼,可是这却是——手淫,总有着揭露老底的嫌疑,不论是对说的自己,还是对听的一方,毕竟谁没有老底可揭?我只能将之藏在心底。它在我心底发酵了。

他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对她说话。老夫老妻了。我们是几乎同时搬进来的,那时他们就已结了婚。而且,又有什么话不能留在屋子里说?他们又没有孩子。(他们没有孩子是不是就足以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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