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富尔杜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跟里卡多先生提了胡利安疏远家人的这件事。
“里卡多先生,我那个儿子并不如您想象的那么好。事实上,正好相反,这孩子很不懂事,成天游手好闲,没什么本事,还很自负,就跟他母亲一样。请您相信我,他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他没有野心,也没有个性。您还不了解他,其实他最会给人灌迷魂汤了,让人以为他什么都会做,其实,他根本啥都不懂。他是个可怜虫。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这个人了,因此,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这件事。”
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静静听他说了这一大串话,眼睛都几乎没眨一下。
“就这样啊,富老板?”
这时候,大亨按了桌上的按钮,没多久,办公室门口出现了刚刚接待过他的那位秘书先生。
“巴塞斯,我的朋友富尔纳托要走了,替我送客!”里卡多先生说,“请您就把他送到门口吧!”
大亨冷漠的语调惹恼了帽子师傅。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里卡多先生,我想请您记住:我的姓是富尔杜尼,不是富尔纳托!”
“随便啦!富老板,您这个人真可悲啊!如果您可以不再在我办公室出现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当富尔杜尼走出那栋办公大楼时,他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孤独了,他也更确信,所有的人都在和他作对。几天之后,那些追随阿尔达亚来订做帽子的上流社会客户纷纷来函取消订货,而且要立刻结清货款。不到几个礼拜,富尔杜尼必须辞退学徒季莫,因为店里已经没什么活儿可以干了。反正,那个男孩什么也不会,他又笨又懒,跟所有人一样。
从这时候起,社区里的左邻右舍开始议论纷纷,说富尔杜尼先生越来越苍老,越来越孤僻,火气也越来越大。他已经不再和人交谈,经常一个人在店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也不出来,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看着橱窗外人来人往。一段时间之后,他的眼神从绝望变成了渴望。大家都说时代变了,时下年轻人早就不流行订做帽子了,他们宁可去买现成的,不但样式新颖,而且价格也更便宜。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就这样渐渐被人们遗忘在那个阴暗、沉寂的角落里。
“大家都在等着看我死掉。”他这样告诉自己,“或许,我应该让大家称心如意吧!”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死去了。
那次事件之后,胡利安甚至在阿尔达亚家族、佩内洛佩以及他一心期待的美好未来上,倾注了更多的心力。他活在这个秘密的期望里,两年就这样过去了,然而,撒卡利亚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预知了这件事。阴影正在胡利安的周遭蔓延,无须多久,他就会被淹没。最早的迹象出现在一九一八年四月的某一天。那天是豪尔赫·阿尔达亚的十八岁生日,身为金融大亨的里卡多先生,决定替这个不成材的儿子举办(应该说是他派人举办)一个盛大的生日舞会,但他本人却借口公务繁忙而没有参加,不过真正的原因是,他和一位从圣彼得堡来的美丽贵妇约好了,两人在哥伦布大饭店的蓝色套房里共度春宵。蒂比达波大道上的阿尔达亚豪宅,那天成了五彩缤纷的马戏团戏棚:花园里布置了数以百计的灯柱、彩旗和摊位,等待宾客前来同欢。
豪尔赫·阿尔达亚在圣加夫列尔教会中学的同学几乎都被邀请来参加舞会,由于胡利安的建议,豪尔赫也把哈维尔·傅梅洛加入了邀请名单。米盖尔·莫林纳却提醒他们,在这个排场盛大的豪华宴会里,门卫的儿子恐怕会觉得自己跟有钱人家的少爷们格格不入吧。哈维尔·傅梅洛收下了邀请函,然而,果然被米盖尔·莫林纳料中了,他最终决定不去参加舞会。当他的母亲伊凡女士得知儿子打算拒绝阿尔达亚家族的邀请时,气得差点要剥了他的皮!那不就是她即将跻身上流社会的迹象吗?接下来就是阿尔达亚夫人和其他富太太们邀请她去喝下午茶了。于是,伊凡女士不惜花掉丈夫的薪水,斥资给儿子买了一套水手服。
哈维尔当时已经十七岁了,那套蓝色水手服搭配着伊凡太太最喜欢的合身短裤,让她的儿子显得异常可怜而又可笑。由于母亲的压力,哈维尔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邀请,而且还花了一个礼拜完成了那件要送给豪尔赫当生日礼物的木雕像。到了舞会当天,伊凡女士陪儿子一起来到了阿尔达亚豪宅的大门口,她要感受那种尊贵的气氛,还要看着儿子走进豪门的那种荣耀,不用多久,她心想,那扇门也即将为她敞开。穿上那套又丑又怪的水手服后,哈维尔发现自己看起简直就像个幼稚的小鬼。由于伊凡也盛装打扮了一番,结果,他们都迟到了。在此同时,整个场面混乱不堪,加上里卡多先生又不在家,胡利安趁机溜出了舞会现场,他想以他自己的方式来庆祝。他和佩内洛佩相约在图书室里,这个地方很安全,绝对碰不到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权贵子弟。由于激情热吻太忘我了,胡利安和佩内洛佩丝毫没注意到那对姗姗来迟的母子,他们正走近豪宅的大门,哈维尔穿着那身水手服,像是一个第一次领圣体的小孩,他羞愧得满脸通红,几乎是被伊凡女士拖着进来的。负责在大门口接待宾客的是家里的两个佣人,可想而知,他们对这两位访客的态度一定很冷淡。伊凡女士大声宣称,她的儿子是哈维尔·傅梅洛·索托赛巴优,他们是来参加舞会的。两个佣人没好气地说道,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伊凡女士虽然火冒三丈,但还是得维持这等贵妇的形象,于是,她叫儿子把邀请函拿出来。很不幸的是,就在修改那套水手服的时候,哈维尔把邀请函放在伊凡女士的桌上,忘了拿了。他试着想要解释清楚,偏偏又结结巴巴的,两个佣人在一旁讪笑,似乎想让情况更糟。这时候,母子俩决定当场走人,伊凡女士怒气冲冲,她指责那两个佣人有眼不识泰山,佣人也很不客气地回敬了她一句,这个家不缺洗碗女工,请她尽管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