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港 四(2)

时至今日,A似乎连扔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请看:到处丢着药片的纸板,纸板上放药片的穴坑个个空着,封口的锡纸被捅得乱七八糟。这些空药片板,还有揉作一团的香烟盒封口锡纸,在半明半暗之中,忽悠忽悠地闪着亮光。这里那里,还扔着团团字纸。说到这里,女小时工脸红了。她承认:自己不止一次做出过不够检点的事情:

打开过一些纸团,费劲地辨认那些经常哆嗦又涂来抹去的字句。当然,那更多是出于对A的同情与担心,而不光是为好奇心所驱使(她说:以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A的笔迹,然而她非常佩服A字写得遒劲有力,像旧中国官老爷那样讲究书法)。揉成圆团的纸上,都是给女友写信打的草稿;信里一再恳求她,再好好考虑考虑:说她的行动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看来,并没有收到回信;因为,从晚些日子的信里可以看出:越到后来,A对对方不可理喻的沉默越感惊愕:字里行间,除了悲伤,又增添了受辱的情绪。

如果扔不动东西,也就买不动东西了。有一段时间,电冰箱里还有点咖啡,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肥皂,还没用完的时候,是住旅馆抄回来的小块块。最叫人吃惊的是,报纸完全消失了。过去,A报纸读得可凶啦。读完就放到靠近大门的走廊里,总是高高的一摞,摇摇欲坠,下面的纸都发黄了。刚刚处理掉,没几天又长高了。现在全变了。似乎世界的喧嚣与纷扰统统与他无关了,似乎被心理学家称作“局限性剧痛”的疾病,窒息了他身上感受痛苦与愤怒的功能(女小时工明白告诉我:据她了解,这种功能以前在A身上是非常充沛的)。甚至连对大小事物感到兴趣的功能都丧失殆尽了。有一天,女小时工总算见到了A。那一段时间,每次她去收拾房间,A都要尽量避开,以免打扰她干活,也省得自己不自在。所以,两人见面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这次见面,她大吃一惊:A的生活习惯全乱了。脸上胡楂子老长,明摆着好几天没有动过剃须刀;神情里带着几分呆滞;看人时,面部表情颇为滑稽;回答问话,像是带着笑意,而那笑意是支离破碎的,叫人看了不知如何是好。女小时工问这问那,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可把她吓得不轻,记得说是要往眼睛里头放别针。我听了,顺口说出:“谁的眼睛里面有个别针,他就不再对英国海军的前途感兴趣。”对!就是这话,先生。那么,这是一句名言啦?她这个问题,如果可以说是个问题的话,语调也很平淡,不像是提问,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仅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老实说,仍有一种东西,A还是要定期采购的:那就是威士忌。一星期两三瓶,甚至更多。空酒瓶子一个挨一个,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进门厨房隔墙的墙脚下面,像集市上枪打空瓶摊档的架势。我朋友的怪癖现在集中到这一点上面:把空酒瓶子摆放得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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