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悲欢(2)

尽管蒋碧微颇有微词,徐悲鸿仍给自己的居所起名“危巢”,表达他忧国忧民的情感。他写下《危巢小记》曰:“古人有居安思危之训,抑于灾难丧乱之际,卧薪尝胆之秋,敢忘其危,是取名之义也。”他以经石峪字集联“独持偏见,一意孤行”,横题斋名曰“应毋庸议”。

当今已是着名画家的黄苗子时任记者,到徐悲鸿府上访问,进了前厅就大吃一惊,还没看过有人写过这样的斋名和集联,徐悲鸿也不怕犯忌!

也就在此时,徐悲鸿创作了大幅油画《我后》。这是一个取材于《书经》的典故,描写夏桀暴虐,民不聊生,商汤愤然带兵讨伐暴君,苦难中的百姓们说,“我后,后来其苏。”翻成白话文的意思是,等待贤明的君主,他来了我们就能得救啦。

画面上大地龟裂,树木枯萎,瘦牛啃啮树根,一群衣衫褴褛的穷人翘首远望,眼睛燃烧着无奈而焦灼的期待之火。所有的人看到,都为之一惊!

舒适的生活和教学环境,没有使徐悲鸿躲进象牙之塔。他画的这幅油画高厘米,宽厘米,有十六个真人般大的人物,竟直接以城区的饥民为模特儿,画了一群骨瘦如柴、面有菜色的民众群像,依托中国古代典籍的丰富内涵,深刻反映当时底层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徐悲鸿构思中数易其稿,他用他的画笔在呐喊。

主管国民党宣传文化的张道藩劝他:“别这么画,给自己找麻烦!”蒋碧微更是气愤极了:“张道藩先生是关心你,你是在一天一天把你自己毁掉!”

徐悲鸿一笑了之,没有中止他的激情创作。油画在都市沙龙多是高雅闲趣,明明可以画温文尔雅,可以画阳春白雪,足以给徐悲鸿带来社会声望和可观收入,但徐悲鸿选择的题材却触目惊心,仿佛撕下了上流社会不愿意面对的一层薄纱。

任何非议在徐悲鸿耳旁,如一阵穿堂之风,不为所动。他坚持完成画作,这才有了后来周恩来对此画的高度赞扬,有了中国美术史上的经典之作。

以张道藩深得陈立夫的赏识,在中统CC派高层的显赫地位,能给人戴上红帽子,甚至送进大牢,但他对徐悲鸿始终另眼相看,至少表面尊重,保持着彼此友谊。即使他觉得徐悲鸿出格,多是提醒几句。后来他与蒋碧微走得再近,也没给徐悲鸿安一个“通匪”的罪名。也许他比谁都清楚,徐悲鸿才气逼人,就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不与凡人等同。

而蒋碧微的极端不满,和她想扭转徐悲鸿创作方向的不懈努力,固然有她艺术眼光的局限,但要她承担更多关于政治和道义的责任,其实也有点过分。作为一个着名画家的妻子,她指望丈夫的画卖个好价钱,而且不要招惹是非,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不是她与徐悲鸿的感情走到了尽头,她的苦苦相求,也许会有另一种解释。

然而,对于徐悲鸿蒋碧微的一对儿女而言,盛满童年乐趣的地方并不在傅厚岗新居,而在搬进傅厚岗以前的中央大学宿舍。在那个温馨又热闹的大杂院,在那个踏着地板嘎嘎作响的旧楼上,徐悲鸿蒋碧微虽然已经不和,但还是有和好的时候,况且他们心照不宣,不在孩子心里留下阴影。孩子跟着保姆生活,看到的父母和蔼可亲,笑容满面。

二○○五年初夏,我在天津城中的一个居民小区,访问徐悲鸿长子徐伯阳。这位八旬老者面色红润,腰板笔直,不知是否接受采访之故,穿着笔挺的浅色西装,一头乌发梳得非常平整。他拿出父亲徐悲鸿给他画的素描给我看。一幅是幼童伯阳,赤身裸体,憨态可掬。另一幅是少年伯阳,手持小铜号在吹,一身童子军的穿着,神气活现。

徐伯阳的回忆自南京始:“从我有记忆的时候,那是两岁左右,我妹妹刚刚出生,我家住在南京中央大学宿舍,是我幼年生活最温馨的一段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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