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一年孙多慈将从中大艺术系毕业,徐悲鸿在为她的去向忙碌。舒新城眼光挑剔,但他对孙多慈的画却击节赞叹,看来徐悲鸿还是有分寸的。
孙多慈带着徐悲鸿的信和一捆画稿,到上海拜见舒新城。舒新城在一大堆书稿中忙得不可开交,告诉她说:“徐悲鸿交待的画册肯定要印的,只是别着急,徐先生的东西一摆两三年,也是常有的。”孙多慈不敢多说,回南京找徐悲鸿如实秉告。
一九三五年四月十一日徐悲鸿修书一封:“新城吾兄惠鉴:慈返,已为弟道及见兄情形。承兄为作序,深致感谢。慈所写各幅,已经弟选过。狮最难写,两幅乞皆刊入。孩子心理,欲早观厥成。彼闻足下言:‘徐先生的东西一摆两三年’,大为心悸,特请弟转恳足下早日付印,愈速愈好。想吾兄好人做到底,既徇慈情,亦看弟面,三日出书,五日发行。尊意如何?”
徐悲鸿的急切心情,见于此信的字里行间。而舒新城的意见,画集的序最好是徐悲鸿作,但徐悲鸿恳请舒新成亲自撰写,觉得友人见识不凡,会有另一种新意。“至于捉刀一节,弟意不必,盖文如兄,自然另有一种说法(一定是一篇情文并茂之好文章),比弟老生常谈之为愈,亦愿赶快写出为祷!此举乃大慈大悲之新城,池中有白花,其光芒应被全世界。样本等等,乞直寄中央大学孙多慈女士收为祷!她《述学》一篇要兄逼她写才行。”
放心不下的徐悲鸿仍写了则短文,阐述他对孙多慈艺术追求的肯定,以“抛砖引玉”,于六月二十五日寄往上海:“新城吾兄:当然我不能代兄写一个东西,不过勾引兄的文章而已,我那个楔子,兄把他变成白话,补充尊见二十行便是妙文。拙作慈之小像,当年未曾加入弟之描集者,即作为慈集第二页,第一页慈自写(五色印者),然后第三、第四其父母像,请速印(精印五十册)成,装订十册,交沧洲路十四号谢寿康先生,请他分赠比国委员(不必等我编定,慈将此事交我代办,兄先为她订十册应用,定本等弟编寄次第),拜祷。”
信末,徐悲鸿补充了一句:“弟在极痛苦时期,兄幸哀怜我。”
徐悲鸿的痛苦,在于对孙多慈的愧疚与爱怜。其实徐悲鸿与蒋碧微的隔膜,早在孙多慈出现之前就出现了,他们的理念与个性已经水火不融。
一位徐悲鸿友人中肯地说:“实际上,孙多慈当年所受的委屈,多半与徐悲鸿夫人蒋碧微有关。但是平心而论,徐、蒋、孙之间,与其说是孙多慈卷进了徐、蒋的感情生活,毋宁说是孙多慈无辜地被卷进了徐、蒋之间早已存在的家庭纠纷旋涡。”
徐悲鸿毕竟是理智的,他帮孙多慈出画册,想提高她的知名度,以便争取留学名额。他认定孙多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合适的沃土就能长成大树。
孙多慈画集出版在即,徐悲鸿考虑再三,想到他的友人、中央大学美学教授宗白华,请宗白华看画稿并作序。宗白华的评价超出了徐悲鸿的预期:“孙多慈女士天资敏悟,好学不倦,是真能以艺术为生命、为灵魂者。所以落笔有韵,取象不惑,好像前生与造化有约,一经晤面即能会心于体态意趣之间,不惟观察精确,更能表现有味。素描之造诣尤深。”
徐悲鸿为孙多慈争取官费留学名额,被蒋碧微知道了,又使这个表面平静的家庭再起波澜。当时按照美苏等国的做法,比利时退回中国的部分庚款,成立了中比庚款管理委员会,由中比双方派人负责,选派赴比留学的中国学生。催印孙多慈画册,徐悲鸿想拿来送给中比两方委员,如他与舒新城坦言:“弟虽已接洽,不如示以实物坚其信念也。”
徐悲鸿找在法国留学老友谢寿康商量,时任立法委员的谢寿康在外交界关系甚广。不料谢太太随即转告蒋碧微,蒋一听就火了,她对徐悲鸿说:“你知道我的性格和脾气,任何事情只要预先和我讲明白,一定可以做得通。如果瞒住我,我可非反对不可!”
徐悲鸿的反应是漠然,似乎觉得与蒋碧微无关。但蒋碧微不是等闲之辈,她写信给中比庚款委员会的中方代表褚民谊,又当面向褚告了一状。而蒋碧微的身后还有张道藩,张道藩当然听蒋的。但张以徐悲鸿蒋碧微共同的朋友出现,劝和似乎诚恳,作为当权的宣传文化重臣,也兼着教育部的次长,徐悲鸿推荐孙多慈,更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八月六日徐悲鸿又寄信曰:“慈集日内当出版,应为之刊广告,尤其在安庆,并希望在《新中华》上转载,白华之文及其《述学》之文。弟在月前竭全力为彼谋中比庚款,结果为内子暗中破坏,愤恨无极,而慈之命运益蹇,愿足下主张公道,提拔此才。”
徐悲鸿的努力告吹,蒋碧微毫不掩饰她的快意,晚年她还记下她的“横插一杠”,得意地说:“于是以后孙韵君也就未能成行。”徐悲鸿却有另一种说法,其实孙多慈能出国,不仅能继续深造,可能就找到她所爱的人了。已有家室和儿女的徐悲鸿,不愿孙多慈受伤害,宁可助她一臂之力远离是非之地,让她有一个更开阔的天空。
至此,蒋碧微与徐悲鸿的关系日益恶化。徐悲鸿先是试图把孙多慈介绍给老同学盛成,无疑是巩固师生之情的一种努力,后来真的超越了师生之情,又设法送孙多慈出国留学,则是他想找到的一种解脱。盛成在北平与北平女子大学毕业的郑坚相爱,一同出国。一九三五年盛成夫妇回国后,举家搬到南京居住。他说:“耳闻徐悲鸿的家庭纠纷从未平息,而且愈演愈烈了。我深知悲鸿性格倔强,认准了一条路就不可改变地走到底,想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