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如实相告,他失态的缘由,是想起了远在法国的蒋碧微。他担心她付不起房租水电,连买面包的钱也没有,他实在没心思吃年夜饭。
黄曼士为徐悲鸿的患难之情感动,问他需用多少钱。徐悲鸿说,至少500法郎。黄曼士当即拉着徐悲鸿,到附近邮局给蒋碧微电汇800法郎。徐悲鸿感动地说,我不知道将如何报答你。当晚他举杯畅饮,大醉,至次天傍晚才醒。
此后,徐悲鸿终生称黄孟圭、黄曼士为大哥、二哥。
在星洲的几个月,黄曼士帮助勤奋的徐悲鸿又筹到数千元。黄曼士向商绅推荐徐悲鸿说:“你们有钱有地位,可百年之后,还是默默无闻,惟有生前请名家画像,后代为研究名画,同时考据画中人物,能与名画一同留芳千古啊。”
当徐悲鸿在年夜饭桌上泪落之时,蒋碧微在巴黎自有乐趣。蒋碧微回忆录中坦白:“悲鸿去新加坡设法筹款,我一个人暂留巴黎。起先以为他走了,我会寂寞无聊,这时我已无需再做洗衣烧饭的日常家事。想不到正相反,以后的日子竟过得愉快轻松。朋友们照顾我十分周到,道藩是其中最热心的一位,常常请他充任我的男伴。”
张道藩是徐悲鸿蒋碧微在法国留学的共同朋友。当时留法的几位年轻人成立了“天狗会”,会员以兄弟相称,推选谢寿康当老大,徐悲鸿排老二,张道藩是老三,邵洵美为老四,还有“军师”、“行走”若干。蒋碧微作为惟一女性被尊为“压寨夫人”。徐悲鸿不在身边,蒋碧微却不乏鲜花美酒、赞美阿谀。其中最殷勤的,是贵州富家子弟张道藩。他们以“二嫂”与“三弟”相称,张道藩身边不乏女人,但对蒋碧微体贴入微。蒋碧微毕竟是有夫之友,在谢寿康撮合下,张道藩与法国姑娘素珊订了婚。
徐悲鸿筹款后由新加坡回到上海,探亲访友并举办画展。这是徐悲鸿第一次个人画展。三十一岁的徐悲鸿在欧洲画的四十多幅油画,令人耳目一新。徐悲鸿请来视为恩师的蔡元培和康有为,康有为题词称赞:“精深华妙,隐秀雄奇;独步中国,无以为偶。”许多人以前没听过徐悲鸿的名字,短短几天之间,这个名字就红遍了上海滩。
一夜,徐悲鸿梦中惊醒,思念留在巴黎的蒋碧微,赋诗曰《梦中忆内》:衫叠盈商阁,椽侵万卷书,梦中惊祚异,凄绝客身孤。不解憎还爱,忘形七载来,知卿方入夜,对影低徘徊。他随后乘船赶回巴黎。理应小别胜新婚,然而两人相见,却爆发一场争吵。原来,蒋碧微问起在星洲筹款所有,徐悲鸿告诉她非常可观,但他购买金石字画,交给蒋碧微的数目有限,蒋碧微大为不满。
其实,无论是艺术家的潇洒,还是艺术家夫人的现实,他们各有各的理。徐悲鸿把艺术放在生活之上,这是他挚爱艺术的天性流露。而蒋碧微牵挂的是维持生计,她的担忧也并非无事生非。苦撑十个月,他们又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欧洲打工挣钱不可能,徐悲鸿只得再赴新加坡,筹到费用再寄给蒋碧微,以作回国旅费。与蒋碧微的担忧不同,痴迷在艺术世界的徐悲鸿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也许是艺术家与一般人的区别吧。
一九二七年春,回到巴黎的徐悲鸿与蒋碧微同赴瑞士和意大利,游览欧洲诞生文艺复兴三杰的艺术圣地。在意大利的米兰、佛罗伦萨、罗马等地,徐悲鸿欣赏着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等大师的传世之作,心中升腾着一种使命感。
也就在一九二七年,在徐悲鸿即将结束留学生涯之前,他有九幅作品入选这一年的法国全国美术展览会,其中有一幅名叫《箫声》。
在徐悲鸿传世之作中,这幅《箫声》意味深长。徐悲鸿画的吹箫女子,以蒋碧微为模特儿,但又不拘泥于写生,而是画出了一种中国式的氛围。徐悲鸿曾经自信地对学生说,很多的人画油画,技术不过关,作品跟世界级大师的油画摆在一起,经不起比较。而《箫声》这张画可以跟伦勃朗的画摆在一起,还站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