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诱源载体(5)

  累了,坐下来小憩,我漫不经心地望着纷扬的雪花。这种被人用来象征纯洁的奇怪的晶体,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真让人讨厌。
  
  我沉思着,突然告诉我的花儿:”卓玛意勒想和我睡觉。”
  
  “那你就去呗,犹豫什么?过去你可是很勇敢的。”
  
  我理解她说这话时心不在焉的轻笑。她把我看得那样高贵——一个多少有点倨傲的来自城市的小知识分子,又被一个天使般美丽的同样是小知识分子的姑娘陪伴着。而那个牧人的无知的女儿呢?一张被高原紫外线烧红了双颊的脸庞,一身拖拖沓沓的厚重的袍服,一股不管不顾的邪劲。那双贼亮的眼睛,好像黯夜里闪闪烁烁的流星,美丽却不温柔,而女人失去了温柔那还算女人么?或者说,就没有女人味了。
  
  勇敢而美丽的卓玛意勒在我的花儿的眼中,简直可笑之极。而我,似乎也这样认为。至少在昨天那个被羞愧震颤的黄昏,我是鄙夷和害怕卓玛意勒的,我好像已经老了,再也没有了那种强烈的雄性意识了。
  
  可我的花儿也许不明白,卓玛意勒并不是想要和我结婚。她只不过是想赢得一个少女在荒原上的声誉——能让一个来自城市的漂亮而强健的男子汉跟她相好,那来自姑娘们乃至小伙子们的艳羡的目光,会使她女性的自尊和骄傲,镀上一层天空炫目的蓝色、草原迷人的绿色和青海湖晶亮的水色。明白我的推测么,我的花儿?住在环湖的这个民族永远是智慧和强悍的,因为他们具有许多敢让外族男人投降的开放的女性,他们更懂得怎样才会产生真正健壮而聪颖的生命的延续——荒原的后代。
  
  “该回去了。”她提醒我,口气中有浓浓的忧郁。
  
  我默默站起,也拉她起来。
  
  雪大了。突如其来的不合时令的雪,总是很大,如同突如其来的别的一切。大概已近黄昏,成了雪原的旷野更具有一种滞重的沉寂美。像所有壮丽的悲剧发生前的那一刻,静悄悄的空间挤出几声哓哓的叫声,那是感到天气骤然变坏而没有做好冬眠准备的旱獭的惊叫。
  
  我们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了,可洛桑的畜群呢,那顶温暖而充满情趣的帐房呢?
  
  “卓玛意勒!卓玛意勒!”我的花儿朝旷野呼喊。
  
  “别喊了,他们这是有意躲开的。”我说着,竟有点忿忿然了。”这是卓玛意勒,不,还有洛桑老人的报复。可耻啊!”
  
  我的花儿,她眼睛中那熠亮的波光,又清又亮,闪闪地朝我荡来。苍茫的荒原,被雪覆盖了的荒原,变成一个浩浩无际的晶体板块了。在它上面,在白色的氛围里,在整个世界中,只有她那双黑津津闪动的眼睛存在着。我激动了,想说出我的心里话,但又不敢。
  
  还是我的花儿聪明,她细声说:”冷啊!”
  
  “不要紧的。”我说。
  
  我们开始动手建造雪窝子。末了,我坦然走向她。粗犷的荒原给了我野性的基因,如同沙漠的枯寂给了我男人的进取。我没有害羞,更没有担忧,因为我十分准确地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期待。我们躺下,在纷扬的大雪中,在凛冽的风声里,互相取暖,一会儿,身上就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被。真是一种野性的浪漫。可是,她嫌我,嫌我缺乏热量。
  
  “你摸,我的身子还是凉冰冰的。”
  
  我摸她的胳膊,的确是凉的,但我仍然要固执地去想:”我拥抱的是我的花儿的温馨的娇躯。”这并非是谵妄之言。温柔、馨香、姣好总是用来说明女性的。而对她来说,投入我的怀抱,也就是为了让自己在温柔中融化。我是豪放的荒原喂养过的汉子,我不应该在乎那种规范化和程式化了的异性之间的接触。
  
  可是……我的心和手一起颤抖,我没有勇气解开她的衣扣。我非常清楚:在这种史无前例的”大革命”的年月,我们的试验不会出现企盼中的那种结果——争取投资,建立青海湖性信息素研究站,保卫环湖的绿色。基于此,我没有信心去把精力和时间浪掷在毛毛虫的性研究上,哪怕这意味着我会因此而走向国际生物颁奖台呢。试验结束之后便是抗争,我们的绿色守护神的豪迈,我们的科学工作者的骄傲,将会伴随抗争的失败而荡然无存。绿色将继续消逝,青海湖将一天天干枯,环湖草原将成为一片广袤的沙原,扩展死寂,也扩展恐怖。那时,她的由秀美的脸庞、漂亮的身段和温馨的气息造成的女性的风采、魅力,依旧故我。而我呢?失去了对环湖未来的热盼,失去了对干涸枯败的憎恶和为了绿色的献身,也就只是个凡夫俗子意义上的男人了。而她倾慕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男人。青春的骚动、野性的浪漫带来的悲剧是不会有壮美色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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