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毛虫预言(3)

  我的花儿站在鸟韵如缕的草坡上,面朝远方碧净的天空,迷醉了:”蓝天,白云,啊,荒原!啊,羊群!啊……狼来了!”
  
  她半张着嘴,双腿不禁抖索起来,眼睛直勾勾瞪着那只吐着红舌头,朝她飞奔而来的黄色家伙。那家伙牛犊一般高大,四腿轮番蹬地,传来一阵”腾腾腾”的声音。她忽地扭转身,撒腿就跑。平缓的草坡上,每一棵小草的绊腿都会增加她的恐惧感。因为她以为,狼扑过来后会首先用牙齿咬住她的裤角。
  
  离她十步远的我跟她一样紧张,想跑过去引开它,又有些胆怯。这时,救星来了,是一阵粗放的笑声。我的花儿蓦地煞住脚,猛回头,惊呆了:那狼竟服服帖帖站在一个老人和一个姑娘中间。啊,原来是条狗。她抬脚狠狠踢了一下面前那丛碧绿的蒿草,脸红红地低下去。
  
  “姑娘,过来。”满脸紫斑和褶子的洛桑喊了一声。
  
  我的花儿睃我一眼,轻轻拽过斜挂在自己身上的照相机,麻利地打开皮壳,”哗”地亮出镜头:”别动!都别动!”
  
  狗又叫起来,但没有向前扑,昂头不时地看看主人的表情,又随老人朝后退去。卓玛意勒惊愣在那里,胆怯地望着照相机。我的花儿从镜框里看到了两个荒原人、一条荒原狗的惶怵,不禁得意地冲我笑笑。我也笑了,她这个消除自己难堪的办法实在不错。
  
  “别动!别动啊!”她嗓门又增大了。
  
  洛桑极为困惑,干脆扭转了身子,躲避灾难似的快步朝不远处那头悠闲吃草的牦牛走去。
  
  “阿爸!阿爸!”卓玛意勒回头叫了两声,看老人不理,便快快跟了过去。
  
  我只好上前,向我的花儿解释:”见怪不怪,荒原人都是这样,以为照相会摄走灵魂。”
  
  她睁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这有什么可吃惊的呢?古老的荒原,古朴的荒原人,古旧的荒原意识,这就是一切。我们得适应它和他们,而不是让他们跟着我们转。我们不是救世主,不是。
  
  我说:”你真有福气,一踏上荒原,就遇上了好人,走,我们已经有住宿的地方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好人?”
  
  我吃惊地瞪着她:”你忘了,我给你说过,我在荒原有熟人。”
  
  她一愣,笑道:”你说的就是他们呀?可是,你说那姑娘很美。”
  
  我朝前翘翘下巴:”难道她不美?”
  
  我的花儿用鼻腔轻轻哼了一声:”再说,看不出你们是熟人哪!”
  
  是的,他们还没有认出我来。离别已经十年了,又是在荒原中不期而遇,他们即使看着我面熟也不敢贸然猜测我就是那个因为爱一头瞎熊而葬送了父亲性命的人。
  
  我朝前走去:”卓玛意勒!洛桑大叔!”
  
  他们回过头来,直勾勾望着我。突然,洛桑惊喜地叫了一声,又对女儿说:”是你那垦荒队的哥哥。”
  
  卓玛意勒一脸懵懂:”他怎么有胡子?”
  
  洛桑说:”哈哈!草要死,羊要老,人要长嘛。”
  
  姑娘大了,洛桑老了,可是,在我们握着手,互相问候的那一刻,我们之间的陌生感却消逝得那样快。荒原如旧,感情如旧,我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关系而有所变化——和过去一样亲热,也和过去一样存在隔阂。
  
  “走吧,去家里喝茶。”洛桑道。
  
  “就让我们喝茶?那我们就要去找别的牧家了。”
  
  老人明白我们是想住在他的帐房里,嘿嘿笑着,一连吐了几个”好”字。
  
  我们跟着洛桑父女,洛桑父女跟着绵延的羊群,朝前走去。远处,那顶黑色帐房酷似绿浪尖上浮起的礁石,忽地升高,又忽地落下。我顿时体验到了那种异常熟悉的忧伤情绪,不由地叹口气。荒原,依旧是伤感的荒原,迎接我们的依旧是伤感的氛围。
  
  卓玛意勒扭过身来了,专注地望着我的花儿。
  
  我看我的花儿有点窘迫,忙拉拉卓玛意勒的袍袖:”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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