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子对渔把头说:“昨夜我梦见镇上的小屋塌了。我得回去一趟了。”渔把头嗯一声,算是同意。
珊子迈出屋门的一刻,只听身后嗷的一声,回头见他手扳着脚掌念叨:“早些回呀!回呀!我离你久了不行哩!”
她匆匆赶往石头街。待看到镇子轮廓时,这才开始惊讶:自己竟然真的离开镇子安家了,一离开竟会是这么久。她急急走入镇子,当踏上石头街时,却又像害怕踏响地雷一般,又轻又缓地往前迈步。街上人对她的离与归从不当回事儿,惟独这一次用异样的眼睛盯着她。
她从他们的目光中读出:小屋真的塌了。
一点不错,昨天午夜十二时整,只听轰隆一声,小屋变成了一大堆鹅卵石。黎明前唐童已经让一群背铳人围住了卵石,并让人从中寻找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然后一一装入木箱。木箱装完了,还有大量需要装起的东西,唐童一急,想起牲口棚闲置了一口没人用的棺材,就让人抬了来——珊子一步迈入小院时,见大家正在为她敛出一些杂七杂八,叮叮当当往那口半新的棺材里扔,她的心不知怎么揪紧了一下。
唐童这个夜晚让珊子在牲口棚住下,一直陪在身边。他哭了,一张咧了老大的、酷似母亲草驴那样的嘴巴一下下碰着珊子的双乳。后来他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举了桅灯一照,发现她赤裸的身上有不止一处搓伤。
“我的老天,这是什么鬼人吃了豹子苦胆?”
珊子一下下抚动他头顶的鬈发,说:“等明天去河口送东西时你就知道了。”
天一亮,由唐童和手下的几个人背铳压阵,两辆大车一直往北,再折向西,直向着河口驶去。多半天的时间就挨近了小泥屋,快走到跟前时,唐童夸张地喘息,张着大嘴迎着泥屋,像狗一样发出哈嗒哈嗒的声音。
渔把头在屋边叉着腰看,并不上前。
“这是镇上人哩!这是我的——咱的东西!”珊子指东道西,面向渔把头大声说。
渔把头正得意地捋着胡须,一个个端量这伙人;当他一眼看到了车上的棺材时,腿和手都抖嗦起来,嘴里哼叫着走近珊子:“这是谁、谁死了……”
珊子这才看出他面无血色,每根胡须都在打颤,不由得一怔。稍顷,她敲敲棺材说:“噢,不不,这里面装了东西,他们先是当箱子用用的……”
渔把头这才明白过来,他跑了几步,上前一把揪住牲口,一拳连一拳捣着棺材说:“这是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这是……”
珊子好不容易才把发火的渔把头劝住。可是从那会儿这家伙再也提不起神儿了,时不时总要瞥一眼卸下来的棺材。几个人忙忙活活将运来的杂物搬下来并一一归整,渔把头从头看了一遍这些零零散散的物件,顺手拎起一副小红肚兜儿、一个浅黄色的大乳罩、两块搓脚石,说:“我日他娘。”珊子说:“快别磨蹭了,来这么些娘家人,你去弄条像样的大鱼待客吧。”渔把头不吱一声,拿上鱼叉和抄网走了。
唐童对小泥屋的简陋十二分惊讶,说:“这根臭光棍什么都没有!”珊子悄声说了他藏下宝物的事。唐童跳起来,她一掌把他拍坐了。
剩下的时间唐童再不沉着,一双眼在前后左右乱瞅,又出门在泥屋附近端量,用脚踢踢踏踏。渔把头背着三条小腿那么粗的鱼过来,问:“你要撒尿?这里没茅厕,随便。”唐童只好解了裤子,一边还在盯视墙基、放了一堆杂物的破船。
唐童离开,没过三天又回来了,肩扛一半猪排说:“这儿日子太苦了,俺娘家人不放心哩!”这一次渔把头喝了不少酒,当场表演大口咀嚼海草海参的猛相,唐童朝珊子挤挤眼说:“真是条英雄好汉哪!”渔把头说:“其实我压根儿不用什么鱼叉!我赤手就能擒来大鱼!”说着领他们往海边走去。
这天风浪涌起来,海水呈墨色。渔把头一个猛子扎入,一直往里游去……唐童看着海里的人,对珊子咂咂嘴:“这家伙呆在这儿一天,咱就没法挖找那些宝物。”珊子一直看着远处浪尖上那个黑点,没有应声。唐童说:“这家伙吃我一铳就好了。”珊子盯他一眼。他把脸转向远海,咕哝:“这会儿给他一铳,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余下时间珊子脸色难看至极。那个浪尖上的黑点开始变大,他们都看到他的大脸了,他一只手划水一只手撸着脸上的水花……珊子小着声音,自语般道:“你去林子里采那叶子吧。”
唐童蹦起:“知道,老牛吃了鼻口蹿血……我给你一大把。”
“用不着。七片就行了。”
这一夜,渔把头照例吞吃了一团海草:海参裹在其中,他大口咀嚼时故意做出一副怪相。他一双大手把珊子举举放放,嚷着:“你这样的骚夜叉,只有咱享用得了。”他亲她,逗小孩一样弹她的脑瓜。她摸他隆起的腱子肉,夸道:“你就好比一头大水牛。”
第二天下午,渔把头驾着小船进海撒参苗了。珊子沿着河东岸往南,坐在稀稀柳丛中的一块大石头上。她这样等了一袋烟的工夫,唐童就来了,满脸是汗:“我早来了!早来了!”说着塞过来一大把墨黑的、又细又长的叶子。
珊子只从中取了七片:颜色深重、角质层厚、匀细俊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