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

“从今以后,我得了个好老婆子,你得了个有劲的男人——话能不能这样说?”渔把头坐在一个废弃的、反扣在沙岸的舢板上,抽着烟斗端量她。

她坐在一片焦干的海沙上摆弄晒干的海参,偶尔拣出一两条小干鱼嚼着。她已经在小泥屋呆了七天,从昨天开始帮这个男人干活了。她粗麻似的头发被艳阳晒得发紫,惹得对方时不时伸手捋一下。她抬头看他,看他油光光一棱一棱的身子,点点头。

“那他妈的我的下半辈子就搂上大胖老婆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干活,知道能等来什么物件也说不定。半夜有骚臭野物来泥屋过夜,膻气味让我第二天一大早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大肥物件得把前边的事儿说道说道了,我也一样。”他捏着自己奇怪的大脚,捏一会儿嗅嗅手指。

珊子厌恶他这个动作。还有,他半夜散发出的体息有点像烧胶皮的臭味儿,也让她厌恶。她说:“前边事儿简单,咱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后来嘛,詄过一两个男人,走了,没影了,你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好了。”

红胡子斜着眼瞄她:“你詄过的男人没让你嚼巴嚼巴咽了?那些家伙命可真大!”

“天外有天哩。那男人胳膊一搂就像给我镶了副铁箍,身上的皮儿又厚又壮,想咬都没法下口,就像生牛皮!他跟俺三天三夜的恩爱啊,你蒙上头想一天也想不出来,你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这个红胡子!”

他摸摸胡子:“那小子也许是个野驴种儿,不过他千万可别让咱遇上,遇上了,他也就完了——他肯定活不成。我会把他肚里灌满沙子,然后一抬手扔进海里……”

这儿的天要好起来真是喜人,太阳把满岸白沙晒得热乎乎的,让人真舍不得。海蓝得像一块大玉,没有一处开花浪。红胡子咕咕哝哝把珊子扳在沙子上,两人仰躺了,看天上的白云。一会儿他又反身回屋拿来一个酒葫芦,一人一口喝起来。一支黑乎乎的铳就倚在舢板上,那是他打海鸥取乐的。“咱这日子还真不错。狗日的我这辈子全是大凶险大快乐。说起来你别吓着,我的胖娘们儿大肥物件,咱年轻时当鬼船头领,劫下财宝无数,有上好的娘们儿也顺手收了;咱使砍刀宰那些犟人,哧棱棱给他们抹脖儿。最过瘾的是劫那些大船,那上面好酒好娘们儿、金元银元多得是……我真日死他娘了啊!我真日死他娘了啊!”

渔把头大口饮酒,不再礼让珊子了。他一会儿工夫就把一葫芦酒喝光,又回去取来一葫芦。他畅饮,在舢板上跳跃,迎着大海深处狂呼,伸出一个拳头威吓什么,惊人的脏话一串串从红色胡须间飞出。珊子在一边轻轻磕牙掩去惊讶,她这辈子终于见到了一个比自己更能说脏话的人了。瞧这家伙将各种脏词儿胡乱搭配,串连组合得奇谲无比,一把一把抛向波澜不惊的大海。

“我把那些娇滴滴的花袄儿从她们假模假样的男人怀里揪走,哪个敢拦?老汉一火,回手就是一刀。咱把金币银币装进大肚儿陶罐,一罐一罐埋下哩……”红胡子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一扭身瞥瞥珊子,见她正低头在沙滩上描画什么,这才吹一阵口哨,抓过铳重新瞄准海鸥了。

夜晚渔把头让珊子也像他一样嚼大把的海参和海草,珊子吃下一口就想吐。他说:“老婆子哎,你要比着老汉活下去,一百年也不死,就得吃这东西!大口吃!海参力气大啊,可要当饭吃下,不出几天就得鼻口一齐放血,谁也救不过来!窍门在哪?就在这海草上——你把海草一块儿吞下也就没事了!你吃!泼吃!”

珊子忍住腥气和粗浊吃下一口、两口她再也不吃了。渔把头半夜将她举到头顶,又噼啪一下摔倒,一只脚踩住她高高隆起的屁股,没头没尾地砸起来。她忍住、咬紧牙关。一阵可怕的亲热、浑打,头发都被揪下了一绺。渔把头每夜将她虎气生生提在自己肋下,在屋里走动,看看窗外,愣愣神,又在门旁站一会儿,像是必不可少的午夜巡行。此刻大海的潮声细碎无边地汇拢而来,有夜鸟在屋顶嘎呀一叫。他轻轻咬她又黑又亮的眼睛,像要一口气咬下来、舔下来。他再次将其放到炕上时,她的双乳之间、臂上和腿根,都被他搓弄得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每逢这个时刻,渔把头催眠曲般的咕哝和哼叫就响起来了,它配合越来越大的海潮之声,和谐无间地汇入其中、随之一起波动。她每每震惊的是,自己不是在别处,而是在涌荡起伏的波涛之上被一个男人索要、被其不间断地挖掘和寻觅。她闭着眼睛,眩晕,沉醉,欲死欲仙,一阵阵呻吟渐渐变成了嚎叫,这声音在某一瞬间将渔把头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回来。

渔把头磕牙,抿着嘴巴,整个人糊里糊涂乐着,咧开的大嘴里露出了一颗残牙。

珊子深吸一口说:“老头子啊,你有时是真能吹啊!你哪有什么一罐一罐金币银币?你是做梦了吧?”

“咱一点都不吹!要不咱怎么不跟那一伙渔人撤走呢?咱是留下守、守咱的宝物啊……”

“我还是不信!你就是挖出一小罐来让我看看,我也好相信你说的不是疯话梦话呀!”

渔把头困了,闭着眼摇头:“那可不行。这或许是留给你的一些宝物,或许你连一个钢儿也得不着。这就得看你的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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