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5)

“阿尼西姆,”他压低声音喊道,敲着扫院子住处的小窗,“阿尼西姆,我的好心人,给我把大门打开。”

阿尼西姆从他那乱得像草堆一样的住处走了出来。

“老主子,”他说,“请您行行善,别逼我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去干这种丑事。主子,您去歇着吧……”

“你给我打开大门,”老爹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明白该怎么谢你,阿尼西姆,我的好心人……”

“阿尼西姆,回屋去,”这时别尼亚走到了扫院子的屋前,说道,同时把一只手搭在他老爸肩上。于是阿尼西姆看到就在他眼前屠犹者门德尔的脸色刷的一下白得像纸一样,他连忙扭开头去,不忍看到他老主子的这种脸色。

“亲爱的,别尼亚,别揍我,”老克里克慌忙往后退去,说,“什么时候你的父亲才能活到头,不再受苦受难……”

“啊,你这个卑鄙的父亲,”别尼亚说,“您怎么能说出您刚才说的话?”

“我能!”门德尔吼道,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头。“亲爱的别尼亚,我能!”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吼道,身子开始摇晃,像发癫病似的。“瞧,我周围这个院场,我半世人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它,这个院场,看到我是我子女的父亲,是我妻子的丈夫,是我马匹的主人。它看到我出人头地,看到我有二十匹牡马和十二辆包铁皮的平板车。它看到我的两条腿从不弯曲,就像柱子一样,而我的手臂是凶神恶煞的手臂。而现在,亲爱的儿子们,给我打开大门吧,让我今天如一次愿吧,让我离开这个见到过我许许多多事的院子吧……”

“老爸,”别尼亚回答说,没有抬起眼睛,“回您妻子那儿去吧。”

然而用不着他回到她那儿,回到戈罗勃奇克太太那儿去了。她自己飞奔到大门口,在地上打着滚,凌空蹬着踹着她那双老婆子的蜡黄的脚。

“啊呀,”她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哭叫,“屠犹者门德尔和我的儿子们,我的小孽种们……你们都把我折腾成什么样了,小孽种们,你们把我的头发,我的身体都作践成什么样了,我的牙齿都上哪里去了,我的青春上哪里去了……”

老婆子尖嚎着,把衬衫从自己肩膀上扯了下来,站起身子,在原地打着转,活像一条要咬自己的狗。她又是抓儿子们的脸,又是吻儿子们的脸,又是揪他们的脖子。

“你这个老贼,”戈罗勃奇克太太嚎叫着,围着丈夫又是跳,又是蹦,扭他的小胡子,拔他的小胡子,“老贼,我的老不死的门德尔……”

街坊邻居全给她的哭叫声惊醒了,全院场的人都跑到了大门口,光屁股的孩子拼命吹哨子。莫尔达万卡全涌来看热闹。而别尼亚·克里克由于出了这么大的丑,大伙儿都目睹他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对“新婚夫妻”赶回“洞房”。他用棍子驱散人群,将人们赶至大门口,可他的小弟弟廖夫卡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当棵梨树那样使劲摇晃。

“别尼亚,”他说,“我们这是虐待老头儿……我直想哭,别尼亚……”

“你想哭,”别尼亚回答说,随即含满一嘴口水,朝廖夫卡的脸啐去。“啊,卑鄙的兄弟,”他低声说,“没出息的东西,给我松手,别碍手碍脚。”

于是廖夫卡放下手,不再碍手碍脚。小伙子当晚睡在马厩里,天亮后就从家里消失了。别人门前马路上的尘土和别人窗前的天竺葵给他带来快活。小伙子丈量着痛苦的道路,出走了两个昼夜后,于第三天上回到家里,看到了克里克家房子上那块光华四射的天蓝色招牌。蓝招牌使他的心为之一热,而丝绒台布使廖夫卡的眼睛拜倒在地,桌子上全都铺着丝绒台布,小花园内宾客满座,笑声不绝。特沃伊拉束着雪白的发饰,在宾客间走来走去尽地主之谊,娘儿们穿着浆硬的衣裙在草地上像搪瓷茶壶那样光彩照人,几个喝得站不稳脚的工匠已经脱下上装,他们抓住廖夫卡,将他推到房间里。那里坐着脸上有一道道伤痕的克里克家的家长门德尔·克里克。“时装精品公司”老板乌舍尔·鲍亚尔斯基、驼背的裁剪师叶菲姆和别尼亚·克里克围坐在落下残疾的老爸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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