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德萨(2)

“敖德萨,”读者终于说话了,“跟所有其他城市一模一样,您过于偏袒它了。”

是呀,我偏袒它,的确如此,也许是存心要偏袒它,然而,pɑrole d’honneur,它确实有不同之处。不同在哪里,有位真正的人已感觉到了,他说,这个城市的生活尽管忧伤,单调——确实如此——然而还是,quɑnd meme et màlgrè tout非常,非常引人入胜的。

我在对敖德萨发表了一通看法后,我的思维转向更深层次的事物。如果你仔细想想,难道对于浩如烟海的俄罗斯文学还未对太阳做过真正欢乐、明朗的描述不感到惊讶吗?

屠格涅夫赞美过披满露珠的清晨和宁静的夜。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我们可身历其境地感觉到那顶铺得高高低低的阴森森的桥,卡拉玛佐夫就是走这顶桥去小酒馆的,我们还可身历其境地感觉到彼得堡神秘的、沉甸甸的雾。灰蒙蒙的道路和罩在头顶上的浓雾使人的心情压抑,可笑而又可怕地摧残着人的肌体,煽起情欲的油烟和臭气,使人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一如热锅上的蚂蚁。诸位可记得否,有位名叫果戈理的来自乌克兰的人所写的滋养万物的明亮的阳光?如果确有这种描写,那只是插曲而已。然而《鼻子》、《外套》、《肖像》、《狂人日记》可不是插曲。彼得堡战胜了波尔塔瓦地区,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谦虚地,然而以令人恐骇的权势排挤掉了格里茨科,而神父马特维结束了塔拉斯开创的事业。

在俄罗斯的文学作品中,第一个谈及阳光的人是高尔基,谈得激昂,热情,然而正是因为言辞激昂,热情,所以还不够真。

高尔基是我们时代的先驱者和最强有力的人。然而他不是阳光的歌颂者,而是真理的喉舌。他认为如果有什么值得歌颂的话,知道吗,那就是阳光。高尔基对阳光的爱,总有什么地方是非理性的,仅仅是由于他的巨大天才才克服了这种障碍。

他爱阳光因为罗斯在腐烂,趋于扭曲,因为在尼日尼,在普斯科夫,在喀山,人们虚弱,肥胖,既不可理喻,又让人动恻隐之心,更让人嫌恶到极点。高尔基知道他为什么爱阳光,为什么必须爱阳光。正是由于意识到这一点,高尔基才成为先驱者,而且是出色的,勇往直前的,然而仅止于先驱者。

而莫泊桑对这一切也许浑然不知,也许洞若观火;一辆公共马车隆隆地驶在被溽暑烤得滚烫的路上。公共马车里有两个乘客,一个是胖胖的狡黠的小伙子波利特,一个是粗手粗脚的健康的农家姑娘。他俩在马车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是他俩的事,与我们无涉。天是酷热的,地是酷热的。波利特和农家姑娘都大汗淋漓,而马车则隆隆地行驶在被溽暑烤得滚烫的阳光普照的路上。一切尽在于此。

近一段时间来,一窝蜂地写奥洛涅茨、沃洛格达,或者比方说阿尔汉格尔斯克诸省的人是怎样生活、恋爱、杀人和选举乡长的。所有这一切是用最逼真的方言写的,跟奥洛涅茨和沃洛格达两省居民的方言无一字之差。看来,在那里人们生活在寒冷之中,有许多荒唐事。其实历来如此,都老掉牙了。不消多久,读者就会讨厌读这种老掉牙的东西。事实上已经讨厌了。我意可强制俄罗斯人移居南方,移居海滨,移居至阳光下。不过顺便说一下,采用强制的手段是错误的。其实迁徙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在迁往草原,甚至迁往“圣索菲亚大堂的十字架”这种不可遏制的渴望中,蕴含着俄罗斯最重要的道路。

人们都感到——更新血液已是其时。人们已濒于窒息。期待了那么长久而始终未能盼到的文学弥赛亚将从那边,从有大海环绕的阳光灿烂的草原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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