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德萨是个人欲横流的城市。这是尽人皆知的。那里不兴说“巨大差别”,而代之以“差别之两端”或“那边和这边”这种说法。纵然如此,我认为有关俄罗斯帝国这座举足轻重的迷人城市还是有许多赞辞可以加之其身的。这座城市是了不起的,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生活轻松,光明。其一半市民为犹太人,而犹太人是一种能把不少非常简单的东西牢记于心的民族。他们结婚是为了不致孤单,他们酷爱钻研是为了流芳百世,他们积存钱财是为了置宅,送给妻子卡拉库尔羊羔皮袄,他们看重传宗接代,因而钟爱子女被视为人父人母不可或缺的美德。省长们和各种通令把敖德萨可怜的犹太人折腾得晕头转向,无所措手足。然而要改变他们的看法却非易事,因为这些看法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他们是不会转向的。许多人向之学习,得益匪浅。笼罩于敖德萨的轻松和光明的氛围,很大程度上是靠了他们的努力才得以构成的。
敖德萨的男性大不同于彼得堡的男性。这几已成为定律:敖德萨的男人在彼得堡无不生活得如鱼得水。他们既能挣钱,又是黑发男子,彼得堡淡黄头发的虚胖的太太总是对他们一见倾心。所以敖德萨人来到彼得堡后有个倾向,总是落户于卡缅诺奥斯特罗夫斯克大街。人们讲,这话乃说笑而已。不,不然。事情要涉及较为深层的东西。即这些黑发男士随身带来了些许阳光和轻松。
除了由男士们带来了些许阳光和许多装在形状独特的盒子内的沙丁鱼外,我认为俄罗斯的南方,俄罗斯的敖德萨必将很快带来生气勃勃的有益的影响;敖德萨可能是(qui sait?)俄罗斯唯一一座能够养育出我们国家迫切需要的、土生土长的莫泊桑的城市。我甚至已看到预示未来的小小的、非常之小的风筝——敖德萨的歌手们(我是指伊泽·克列麦尔),他们歌喉并不洪亮,歌声却洋溢着欢乐,一种就其实质而言富有艺术表现力的欢乐,且满怀激情,轻松感和扣人心弦的,时而忧伤、时而醉人的生活感,而生活是美好的,丑恶的,然而——quand meme et màlɡrè tout——是非常引人入胜的。
我曾见到过乌托茨金,他是pur sɑng敖德萨人,此人乐天而又深沉,无畏而又多思,风度优雅,体格修长,神采飞扬,但却口吃。他服用可卡因和吗啡,据说,他是在诺夫哥罗德省从飞机上坠入沼泽之后开始服用的,导致他神经失常,但是我十分清楚诺夫哥罗德省很快会步行到敖德萨来求教的。
这座城市率先具备,比方说,培育出莫泊桑式天才的物质条件。夏日,在城市的海滨浴场上,烈日照射着从事体育活动的年轻人肌肉发达的暗褐色躯体,不从事体育活动的渔夫们强壮的身体,“批发商”们肥胖的、大腹便便的、温厚的胴体,以及幻想家、发明家、经纪人起了许多丘疹的瘦弱的身体,使他们无不熠熠闪光。而在离此辽阔的海洋再远些的地方,工厂的烟囱在冒烟,卡尔·马克思依旧在开展他的日常工作。
敖德萨有非常穷困的、人数众多的、受苦受难的犹太侨民区,有非常踌躇满志的资产阶级和黑色杜马。
敖德萨的春夜是甜蜜的,令人陶醉的,金合欢树的芳香沁人心脾,月亮将其令人倾倒的银辉均匀地铺在黑沉沉的海上。
在敖德萨,每当夜色四合,在小市民的可笑的别墅内,在黑丝绒般的天空下,胖得可笑的资本家穿着白袜,躺在沙发床上,忍受着因晚餐过饱而导致的腹胀……而在灌木丛后面,他们的因无所事事而发胖了的、幼稚地束着马甲胸衣的妻子,正被情欲冲动的医学院和法学院的大学生以火一般的热情紧紧地搂在怀里。
在敖德萨,“空想家”在咖啡馆四周转来转去,指望挣到一个卢布,好养家活口,然而他们什么本事也没有,拿什么挣钱,凭什么给一无用处的“空想家”挣钱?
敖德萨有海港,港口停靠着南来北往的轮船,有的来自纽卡斯尔,有的来自加的夫,有的来自马赛和塞得港;黑人、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都荟萃于此。敖德萨有过繁荣的时期,而现在正经历着萧条期——这是一种颇有诗意的、稍稍有点儿无忧无虑的、束手无策的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