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姓名和家庭关系(8)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死法,”希戈勒夫人叹道。

她随后告诉查理,他父亲保持着最后的手势,向前倒去,手里正好抓住某个东西——就是金发游客的抹胸小背心。所以一开始人们以为他只是在欲望的驱使下,瞄准了这位女士的胸脯从台上跳了下来,因为她就坐在那里,惊声尖叫,乳房瞪视全场;《我还是我》的音乐仍在演奏,只是已经没人歌唱。

等旁观者们意识到事实真相时,全场静了足有两分钟。胖查理的父亲被抬了出去,送进一辆救护车,而那位金发游客还在女士洗手间里歇斯底里。

那对乳房盘踞在胖查理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觉得它们始终以谴责的目光瞪视着他,就像那种油画里的眼睛,怎么躲都躲不开。他老是想跟那一屋子的陌生人道歉。胖查理很清楚自己的父亲会把这件事当成个大乐子,而这份认知只会加剧他的羞耻。为某些你根本不在场的事情难堪,感觉比在场更糟糕:你的意识会翻来覆去地回顾此事,从每个侧面进行探究,不断添油加醋。好吧,也许你的意识不会这么做,但胖查理确实如此。

通常,胖查理会先从牙齿中体会到难堪,然后是他的心窝。如果电视屏幕上似乎就要出现某种可能让人难堪的画面,他就会跳起来把电视关上。若是没法这么做,比如家里还有其他人,那他就会找个借口离开房间,等到难堪的东西肯定已经结束后再回来。

胖查理住在南伦敦。他十岁搬到这里时,带着一口美国腔,被孩子们无情地嘲笑。他费了很大力气纠正口音,最终消除了绵软的辅音和丰富的卷舌音,也学会了“不是吗”在英国俚语中的正确用法和位置。十六岁时,他终于彻底摆脱了自己的美国腔,可同学们却忽然发现,他们急需让自己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在道上混的小流氓。没过多久,除了胖查理以外的所有人,说起话来都变成了胖查理刚来英国时的样子。只不过他从没在外面说过那些字眼,否则妈妈就会赏他个大耳光。

全都是声音的问题。

父亲这种死法所引发的羞耻感渐渐退去后,胖查理只觉得空虚。

“我再没有家人了。”他对罗茜说,几乎像是在使性子。

“你还有我,”罗茜说,胖查理微笑起来,“而且还有我妈妈,”她补充道。这句话让微笑嘎然而至。罗茜吻了吻他的面庞。

“你今晚可以留在这儿,”胖查理建议道,“安慰安慰我,仅此而已。”

“我可以,”罗茜说,“但我不想这样做。”

罗茜坚持婚前不和胖查理睡觉。她说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而且早在十五岁就决定了;她那时倒不认识胖查理,不过决定就是决定。所以罗茜又给了他一个拥抱,大大的拥抱。她说了句“知道吗,你应该跟你爸爸和好”,随后便回家去了。

胖查理一晚上辗转反侧,睡上一会儿,醒过来胡思乱想一阵,然后再睡一会儿。

日出时他就起了床。等到上班时间,他会给自己的旅行代办人打电话,问一下到佛罗里达参加葬礼所需的费用。他还要给格雷厄姆·科茨事务所打个电话,告诉他们由于亲人的过世,他需要请几天假,是的,他知道这要从病假和年假里扣除。但此时此刻,他满足于世界的宁静安详。

他经过走廊,来到里屋一间空闲的小房间,望着楼下的花园。黎明的合唱已然开场,他看到几只黑色的鸟,还有些低低掠过的小麻雀,附近一颗大树的枝条上站着只胸口有斑点的画眉。胖查理觉得,有鸟儿在黎明歌唱的世界,肯定是个正常的世界、理性的世界、他乐意融入其中的世界。

几天后,当鸟群变得惊悚骇人时,胖查理仍把这个黎明视作某种美妙惬意的体验,同时也把它看成一切的开端。这还是在疯狂之前,恐惧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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