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姓名和家庭关系(7)

她突然停住话头,可能是在换气,也可能正从那始终不离左手的超大号杯子里喝一口滚烫的咖啡。趁着短暂的空隙,胖查理说:“我想请父亲来参加我的婚礼。我要结婚了。”电话对面寂静无声。“虽说要到年底才办,”依旧寂静,“她叫罗茜,”胖查理补充了一句。他开始怀疑电话是不是断了,跟希戈勒夫人交谈通常会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她总是抢你的话,替你把话说完。可现在他居然说了三件事都没被她打断。胖查理决定提出第四件:“如果您想来的话,也可以参加。”他说。

“天呢,天呢,天呢,”希戈勒夫人说,“没人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希戈勒夫人告诉了他,源源本本,详详细细。胖查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等希戈勒夫人讲完后,他说:“谢谢您,希戈勒夫人。”他在一张纸片上写了几笔,然后又说,“谢谢。不,真的,谢谢。”然后他挂上了电话。

“怎么样?”罗茜问道,“拿到电话号码了吗?”

胖查理说,“老爹不会来参加婚礼了,”他接着又说,“我得去一趟佛罗里达。”他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就好像在说,“我得去买本新的支票簿。”

“什么时候?”

“明天。”

“为什么?”

“参加葬礼。我老爹的。他死了。”

“哦。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罗茜伸手揽过他,轻轻抱住。胖查理站在她的怀抱中,就像个橱窗里的假人。“怎么会这样,他……他生病了吗?”

胖查理摇摇头。“我不想谈这件事,”他说。

罗茜使劲抱了他一下,然后同情地点点头,才把他松开。她以为胖查理此刻过于悲痛,没法谈论这件事。

其实不然。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只是觉得太难堪了。

这世上肯定有十万种高尚的死法。比如说从桥上跳进河里去救溺水儿童,或者单枪匹马与歹徒搏斗结果被一阵弹雨撂倒……这都是绝对高尚的死法。

说实话,这世上还有些不太高尚,但也不算糟糕的死法。比如说人体自燃,尽管难以做出科学解释,但还是有些人执着于突然冒起青烟,转瞬化为乌有,只留下一只烧焦的手,还拿着没抽完的香烟。胖查理曾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相关的文章,他父亲要是选择这种方式离开,那他一点都不介意。哪怕是在路上狂奔,追赶偷走他啤酒钱的小贼,结果心脏病突发也无所谓啊。

但胖查理的父亲是这么走的:

他早早来到酒吧,唱了首《猫咪最近怎么样》作为卡拉OK晚会的开场曲。他热情洋溢地放声高歌,根据当时并不在场的希戈勒夫人说,要是原唱者汤姆·琼斯来上这么一曲,身上就会挂满女士们抛来的内衣。这首歌为胖查理的爸爸赢得了一杯免费啤酒,和几个从密歇根州来的金发游客的殷勤厚爱,这些人觉得他爸爸是她们见过的最可人的家伙。

“这是她们的错,”希戈勒夫人在电话那头苦涩地说,“她们在挑唆他!”她们指的就是那些把身子硬塞进抹胸小背心的女人,皮肤都是晒多了太阳的红褐色,而且年岁小得足可以做他女儿。

所以转眼间,他就坐到了这群女孩桌边,抽着方头雪茄,赤裸裸地暗示说战争期间自己是军方谍报员——不过他很小心地隐去了具体是哪场战争;他还说自己可以赤手空拳用十几种方法干掉敌人,连滴汗都不流。

他带着胸脯最大、头发最漂亮的女郎,绕着舞池跳起了某种快速旋转的舞步,与此同时她的一位朋友在台上用颤声唱起《午夜陌生人》。虽说那个游客身材比他还高些,老头的笑脸也就才和她的胸脯平齐,但他似乎过得很快活。

跳完一曲后,他宣布又该轮到自己演唱了。说起胖查理的父亲,有一件事确定无疑,那就是他体内充盈的情欲。所以他冲酒吧里的人,特别是冲坐在舞台下面那张桌旁的金发女郎,唱起《我就是我》。他用全副身心来歌唱,竭尽全力向众人倾诉;就好像如果他不能让所有人相信他就是他,那么活这一辈子就毫无意义了。接着他突然做了个怪相,一只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向前探去,慢慢倒下,那份优雅与舒缓都达到了人类摔倒时力所能及的极致。他从简易舞台倒向了胸脯最大的度假女郎,又从她身上倒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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