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把自己装扮成希腊神话里的人物啊?你又不是神,只有神才负责天上的事呢。
他笑了,其实很多神做的事,都是人叫他们做的。我每天要做很多记录,如果遇到特殊的情况,比如太阳耀斑爆发,超新星爆发,还要照相……
又要看太阳,又要看星星,天文台白天黑夜都要有人观测吗?她禁不住问。
嗯,是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上班,如果是闰年,还要加上一天。我们台里有几位老教授,一年到头也不休息,天天在台里工作,连年夜饭都在台里吃……
你也会这样吗?她问。
我?也会这样。他说。
那我呢?我怎么办?她又问他。
今天我在做观测的时候还想起你了,我想就叫你鱼儿吧,因为你穿着连衣裙就像一条鱼儿,在银河里游来游去……
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你除了太阳星星和月亮还知道什么呢?
你除了泥巴石头锤子凿子还知道什么呢?杜克成就像一个不服气的孩子反问她。他又说,雕塑可是很累的啊!
她又笑起来。其实天文学才真累人呢,整天仰着头,脖子都累直了。我看过一尊雕塑,是一位古代哲学家的半身雕像,他的头是向上仰着的,据说就是长期看天空的结果。搞雕塑多好,根本就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光和泥巴石头锤子凿子打交道,泥巴石头做出来的是永恒的艺术。
可你要知道你的老前辈,很老的前辈,你的外国前辈米开朗琪罗也是一个仰着脖子的人啊!他为战胜她的傲气而得意地大笑起来。
他是为艺术而献身的人,懂吗?她噘起嘴,甩掉了他的手。
鱼儿,我跟你说吧,为科学献身也是一样的呀,比如,哥白尼,伽利略……
后来他们不打嘴仗了,手拉手地走出了小树林。他们沿着湖边的林荫道散步。湖里清波荡漾,湖岸边垂柳细细的枝条轻轻拂着湖面,有一对情侣正在湖里划船嬉戏,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在湖面上飘荡。她故意依偎着他,他伸出右手搂着她的腰,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搂着她,她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真希望他们就这样走下去。
忽然,湖心里传来一阵惊叫,救命啊——救命——他们扭过头去,只见那里一只船翻了,两个人掉到了水里,看样子都不会游泳,正挣扎着在水里时隐时现。她大叫,抓住船……只见其中一个人向前一扑,反而把船推出去老远。远处的几只船赶快向这边划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杜克成突然甩掉外衣和皮鞋,一头扎进了水里。她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只见他一个自由式,飞快地朝落水的人游去,到跟前了,两个人已经消失了。他一下潜入了水中。她的心提起来,紧张得说不出话了。等他再出来时,她看见他左臂下夹着一个人,飞快地朝岸边游去,因为那里离湖心比较近。到了岸边水浅的地方,他放下那个人,又返回向湖心游去。
小心!小心!她大声喊叫着。
他又潜入水里,可是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出来,她不由自主地朝湖边跑过去,一边走一边解连衣裙的扣子,就在她要往水里跳的时候,她看见他又拽着一个人浮出了水面。
几分钟之后他游过湖面,回到了岸边,她把他拉上来,他浑身上下流着水,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气,嘴唇也有些发青。她把他拉到岸边的石凳上坐下,一边给他擦着头发上和脸上的水,一边说,你这下成了我心中的英雄了。
他却叫了一声,嗨,我的眼镜!不行。我下去找。说着,他站起来就往湖边冲过去,她一把拽住他,一转身,甩掉身上的衣服,跳进了水里。凉水刺激着她的肌肤,她使劲儿向湖心游去,她根据他救人时的路线,深吸一口气,潜下去,她的双手开始在湖底的淤泥中摸索。太阳快要落到公园的小山后面去了,湖底的光线很暗,她睁大眼睛,向岸边摸索过去。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憋不住了,她呼的一下冲出水面。小心——她听见他在喊,那嗓音有点奇特又可笑。她换了口气,又潜了下去,继续摸索,一直摸到湖边。没有。她又摸索回去,还朝两边扩大了范围,这样好几个来回。湖底的水已经被她搅浑了,什么也看不清。她更仔细地寻找着,终于,她的手触到了像金属丝一样的东西,是眼镜,是他的眼镜,对于他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她潜泳到岸边,忽的一声冲出水面,发现他竟然站在水里,正要往前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