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小树林(1)

回忆是什么?是把过去的事情简单地重现于脑海吗?好像不是。也许回忆只是对现实生活中缺憾的一种补偿,岁月滤掉了太多的沙子,却把金子留在了记忆深处……

数学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让人在巨大的怪圈里绕来绕去,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原以为找到了一条路,明明看见了微弱的光亮,可等你向它奔去的时候,却发现其实那里并没有路,甚至会觉得是一种幻觉。当你从这条路上折回来,也许窗外的树叶已经由绿变黄了。演算和推导折磨着杜克成,晚上,杜克成到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这让他疲惫的精神重新振奋了许多,眼睛也好像不太模糊了。回到卧室,打开灯,他看到余锦菲并不在床上,仔细听听,似乎有丁丁当当的声音,但究竟是真听到了,还是幻觉呢?很多年,他已经习惯两个人半夜三更也在工作的状态了。

看着空空的大床,他忽然觉得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这是个多么执著的女人啊,每天就这么单调地雕刻着,已经忘了自己。瞬间,他有了一种冲动,很想把这个执著的女人拥在胸前……他来到楼下余锦菲的工作室,想让她停下来,回房睡觉。他轻轻打开门,却看到了一个疯狂的影子。她没有发现他进来,她弯着腰,一下一下,丁丁当当地凿着那块大石头。他看不见她的脸,她的一头栗棕色的鬈发垂在眼前,随着锤子一下一下的敲击颤动着。他不知道她正在凿雕像的什么地方。只觉得她的那种姿态就像拼命要把一个禁锢在石头里的人拉出来。他不想打断她,就回到自己的桌前继续工作。

不知道几点的时候,余锦菲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旁,她把脸靠在他的肩头,她的头发蹭得他的脖子痒痒的。杜克成回过头,发现她就像一个传说里的梦中人,她穿着白色的丝质睡衣,身上散发着沐浴露淡淡的香味儿,她的皮肤光洁透明,眼神很迷蒙。她说,我困啦……可是这会儿他并不想拥抱她,他的一步推算正在要紧的时候。你去睡吧……她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来吧,今晚我们一起睡。杜克成吻了她一下说,好,你先去吧。余锦菲不肯罢休,说,你应该去睡啦,好不容易晚上在家里……他笑了,说,那你先睡,等着我吧。

余锦菲一个人慵懒地回到卧室,上了床,并没有躺下,她把床头灯拧得很暗,那暗淡的灯光显得有点暧昧。她靠着床头,想等着杜克成。可是在这种幽暗之中,她的眼睛好像忽然睁不开了。她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不要睡着,不要睡着。慢慢的,她真的没有了睡意,思绪开始无拘无束地游荡。忽然,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天。

鱼儿……

那天他突然从老远就这么叫她,她以为听错了,他以前总是叫她余锦菲。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他每次都是这副急匆匆的样子。

你怎么总是这么急匆匆的,好像天底下的事都归你管,少了你就不行似的。在老地方坐下来的时候她问他——所谓老地方就是小公园的树林里那片空地,这里很少有人来。

不是天底下的事都归我管,我只管天上的事。他说。

没听说过天上的事还有人管。

怎么能没人管呢?那可不得了,现代社会要是没人管天上的事,那地球上几十亿人就无法生活啦。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怎么管啊?她问。

我,我就是每天在望远镜下面做记录。

记录些什么呢?

啊,多着呢。比如说,地球转动的速度,如果快了一秒就要把一年的时间减少一秒,如果慢了,就要加上一秒。再比如,什么时候会有月全食、月偏食,彗星什么时候经过近日点,什么时候会出现流星雨……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听。以前在这里,都是她说得多,他说得少,有时候她说了半天,他却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这回他说的,都是她平时根本不了解,也没有想过的,于是她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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