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啊,一年四季都是一片土黄,没有绿色的树,也没有碧绿的湖,只有无边的沙漠,还有起起伏伏的沙丘。天空中看不见鸟儿,也看不见有什么飞,只有裹着沙粒的风,不停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夜晚,这里是感觉不到方向的,只有幽蓝的一片星空,天离地仿佛很近,星星也仿佛近在眼前……
杜时光独自在这片沙漠里,已经坚持到第三天了,可是演习还没有结束。这会儿,在远离这座城市几千公里的地方,在西北的大沙漠里,杜时光正在进行模拟生存的适应性训练。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漠,离最近的城市也有上千公里。这里除了起伏的沙丘,夜晚的寒冷,中午的日晒,别的什么也没有。他必须在这里坚持七十二个小时,他穿一身蓝色的航天训练服,带着救生背包,还有三天的食品和水。
开始的那一天,他觉得坚持下来没有问题,但是,过了十几个小时之后,他就认定往后的两天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艰苦。一天之后,他感到很难受,这里中午的太阳几乎能把人烤干。两天后,他的脸消瘦下去,太阳暴晒后留下的褐色的斑块在鼻子两侧蔓延开。他忍受着从没有过的极限考验。这会儿,他觉得自己渐渐变得很虚弱,好像就要死了,一个人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重要的是一定要活着,是的,一定要活着。他这样对自己说,他已经说了很多遍,在这种孤独的状态里只能自己对自己说话。这次演习有一个内容,就是体验极端的孤独,体验一个人对孤独的耐受力。他在想,原来孤独也是令人恐惧的。两天前,他的无线电话突然不响了,从那时再也没有人和他说话了。他好像忽然一下掉到另一个世界里,这里只有漫无边际的沙丘,还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四周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只是昨天,分不清是几点钟,他看见几峰骆驼在远处经过,它们并不是跑着经过这里,而是闲庭信步般地走着,好像根本就没有气温的炙烤。骆驼啊,你们要去哪里?要去那里做什么?你们的一生就在这走走停停中度过吗?杜时光忍不住自言自语,平时自己可是从没想到过骆驼,也几乎没有想到过沙漠,只是在地图上看到过沙漠。
杜时光坐在地上,拿出水壶,真想喝一口冰凉的水,就像在冰箱里冰镇过的。他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水,水已经不是清凉新鲜的,而是温热的,就像夏天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河水。他使劲儿咽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下河呛了一口水。他忽然想起有一年父亲带他去钓鱼,走在路上,他背着水壶,里面装着母亲给他冰镇过的水,走一会儿,他就停下来,咕咚咕咚地喝几口,那水甜丝丝的,喝到肚里真痛快!那时候父亲每次去郊外钓鱼,都会约着几个朋友,他们也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到了河边,父亲他们在树下静静地钓鱼。他们一帮男孩子就跳进远一点的河里又打又闹。母亲从不跟着父亲来钓鱼,母亲整天就喜欢和雕塑室里那一群永远沉默的泥人或石人待在一起。他继续想着那绿色的河水,就好像清凉了许多。他们捉了很多小鱼,放在玻璃瓶里,玩一会儿又把它们放了,小鱼太小不能吃,母亲嘱咐他,你们不要糟蹋小鱼,让它们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就像你们一样。他还记得把小鱼放回水里的情景,他把两只手捧起来,放进水里,小鱼在手心里又蹦又跳,手心痒痒的,痒得他咯咯地笑。当他张开手,小鱼就像和他捉迷藏,一下就溜得无影无踪了。他和小伙伴们打水仗,水花溅在脸上,夏天中午的河水是温热的,就像水壶里的这种温吞水。
中午的沙漠已经像进入酷暑一样炎热。杜时光是在前天中午被一架直升飞机投放到这个大沙漠的边缘地带的。这次演习模拟的是:飞船在轨道运行过程中出现紧急情况,由航天员手动操作返回舱返回地面,降落在离预定着陆场数千公里的大沙漠边缘,返回舱在着陆后电能耗尽,他必须走出返回舱,独自一人在这里坚持七十二个小时,等待搜救人员的到来。这次演习,他要进行极限训练,学会怎么适应沙漠的高温,怎么在沙漠中辨别方向,还有怎么独自一人应付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