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纳闷了一会儿也就算了,小孩子的事情你不能跟她认真的。我赶紧进屋看我爹,我爹眼皮眨巴得很厉害,我知道我爹想听我说马同志的事情,我就说了。说到马同志阿托品中毒在床上插秧,我爹的嘴角流下了一缕口水,我替他擦了,继续说:“后来,后来给他打了安眠针,他还罱河泥呢。”我爹继续眨巴眼睛,我跟我爹说:“爹,吓死我了,阿托品中毒会这样子的啊?”我爹还是拼命眨巴眼睛,我说:“不过爹,这次不能怪我,不是我打的针,也不能怪涂医生,是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打的。”我爹仍然不满意,我又说:“爹,我知道,你是怪我们没有向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提供情况。”我爹这才停止了眨巴眼睛。
自从马同志生病、涂医生送了马同志去公社卫生院、再回来,这一去一来以后,涂医生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每天一早就开门迎接病人,甚至还知道把自己和自己的屋子打扫得干净一点,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总之,我看得出来,涂医生的工作热情又回来了。我虽然不知道涂医生的变化因何而生,从何而来,但看到涂医生高兴,我也高兴,涂医生工作积极性高,我的工作积极性也高,我们的合作医疗站又开始呈现新气象。不过在我的感觉中,这种新气象和早先的辉煌似乎有些不同的味道,不同在哪里,我说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涂医生的工作比过去更加认真负责,凡是病人需要去公社卫生院拍片、化验或者做其他什么检查,他都亲自陪着去。这样涂医生三天两头就跑公社卫生院,病人很不过意,老是觉得欠涂医生太多,涂医生却乐此不疲。有几次我也觉得涂医生来来往往太辛苦,我提出来由我送病人去,涂医生坚决拒绝,不要我去。
这天下晚,病人都走了,我坐在合作医疗站门口,目光穿过我们院子的大门看到有一个人在路上奔过来了,渐渐地近了,我才看出来是涂医生。他一路狂奔着进来,最后差不多跌进院子来了,还没站定就气喘吁吁大声说:“万泉和,万泉和,马同志上调了。”我没听清楚,吓得心乱跳,我以为马同志上吊自杀呢,赶紧问:“在哪里,在哪里?”涂医生说:“在县委,听说安排在县委办公室。”我这才知道马同志是上调而不是上吊,松了一口气。我也感到高兴,但我没有涂医生高兴得那么厉害,涂医生简直有点手舞足蹈,我不知道涂医生兴奋的哪回事,就像上回他看到他从前的同事惠医生又坐在门诊里那样,我觉得他的兴奋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很长时间里涂医生一直沉着脸,不开心,现在好不容易开心了一点,我要赶紧乘势让他更开心一点。我拍马屁说:“涂医生,上次马同志发病,幸亏你及时把他送到医院,不然他要是胃穿孔了,上调也调不成了。”涂医生朝我翻翻眼睛,我又说:“我们后窑村,离不开涂医生。”不料我这一说,涂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呸”了我一口,说:“你个乌鸦嘴,呸你的!”情绪眼看着又低下去了,我好心又办坏了事,赶紧闭上乌鸦嘴,不敢吭声了。
老话说,好女怕缠郎,但这是讲大人的,难道对小孩也起作用?本来马莉是看不上万小三子的,她对他吆来喝去,但万小三子百折不挠,马莉居然渐渐地接受了万小三子,她不再排斥万小三子,而是经常和万小三子一起嘀嘀咕咕,不知他们想搞什么鬼。一个男万小三子已经够大人受的,再加上一个女万小三子,真不知他们会闹出什么麻烦来。好在我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我,这一点我可以稍稍放心。
他们的麻烦说来就来。万小三子裹挟着一股歪风进来了,他满脸通红,不停地咳嗽,咳得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我和涂医生都紧张起来,万小弟的阴影虽然渐渐离去,但一遇风吹草动,又会重现出来,现在看到万小三子上气不接下气,我们的眼前,就出现了万小弟的样子,尤其是我,我眼睁睁地看见万小弟倒在我怀里说:“妈妈,哇哇。”
裘二海和马莉也紧跟着追进来了,他们不怀好意地看着涂医生给万小三子做检查。涂医生赶紧给万小三子量体温,几分钟后体温表拿出来一看,吓了一跳,说:“三十九度了?你咳了多长时间了?”万小三子一直在咳,无法说话,涂医生拿听诊筒听他的后背,他一边听,万小三子一边咳,我看他恨不得把心肺肚肠子都一起咳出来,连我也忍不住要咳起来了。涂医生的听筒随着万小三子一起一伏的后背起伏了一会儿,他脸上有点疑惑,嘴上说:“咳得这么凶?热度这么高?肺上倒没什么,像急性支气管炎,我这里没有特效药,叫你家大人送你到公社吧。”
第六章 一片树叶飘走了(7)
赤脚医生万泉和
范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