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18(3)

   先是年关,常氏向安春要做寿席的份钱,安春道:“要钱做甚,我年关钱也紧得很,你只说要什么货,我去弄了便是,钱来钱去的,又不是做生意。”常氏便道:“那不如寿席的海鲜你来负责?”安春道:“那还不容易,我去我那池里弄一批黄花鱼来,省得花钱!”常氏喜道:“那样甚好,如今黄花鱼好贵,上了席也有面子。”喜滋滋便答应了。到了要做宴席的时日,却没有弄黄花鱼来,倒是弄了草鱼来,道:“我那池里黄花鱼不够大,股东不同意捞出来用,一时着急,也没有办法,只好买了老连池里草鱼来代替,做了鱼冻上席也不差。”须知那黄花鱼与草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得很多,常氏也不想为难儿子,便依着将就了,却想不到那一筐草鱼还是赊账的。当下常氏便上来问安春,安春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当时是手头紧没给他,但也没叫他去你那里拿。这个老连真不像话,年刚过便来要钱,简直要人触霉头!”那气倒撒到老连头上去了。常氏道:“你莫怪他,人家过了十五才来收钱,也是对的。”安春道:“现如今过了年,手上都是空空的,爹做寿我看姐夫姑姑他们有送些钱的,应该有赢余,老连若老讨,先还了便是。”安春这种推诿的招数使得惯了,常氏见怪不怪,当着他媳妇的面也不说他,便把老连的账搁自己身上了。那寿席的账目,本是预算八百块钱,兄弟四人平摊的,结果是安春和三春没出一个子儿,全靠一张嘴;二春老老实实出了两百;倒是细春热心,先拿了两百,后来见娘埋怨手头紧,又出了一百五,是他跟朋友借的,也没跟家里说。其余的钱,有美景、美叶的,还有县里的至亲多多少少塞给两个老人家五十一百的,做了寿也有赢余,却早被安春算在心里了,故而知道娘是不会让他出钱的。所谓同是一个娘胎生出,却如孙悟空有七十二样的,个个性情不一,也是人间常态。
  
  这一年似乎是多事之秋。先是,入夏,前塘国道上军车往来,载满扛着枪的解放军,又有此地少见的战马也嘀嘀在柏油路上逡巡,引得村民常驻足观看,回来议论。晚间,过路亭,老人后生各自说自己的见闻,有亲戚在三都的,说是三都澳的海军备好枪炮,就要跟台湾打起来了。有那看了电视的,也懂得说些台海关系紧张的话。老人们最关心的是,若打起来,炮弹会不会落到村里来。说起战争,那老辈人均有记忆:当年日本人打进来,打到国道边的廉坑,增坂人都跑到平艮山头眺望,观察日本人会不会继续过来。那日本兵倒是懒得再进来,只是在廉坑山头架起炮仗,要往平艮山头人群发炮。这边人见了,全都跑进元帅庙里,那庙甚是窄小,挤得满当当的。那日本兵第一炮打过来,却打在庙边上,众人听得轰鸣,全都惊慌逃散出去。片刻,日本兵第二炮又打过来,正好把元帅庙炸得烂碎。众人心有余悸,纷纷跪拜元帅有灵。解放后,又在原地元帅庙重修起来,只比原先的更大,又塑了木身彩像,而元帅庇护村人的往事也随之流传。众老人提起这往事,都说不如明日请降元帅,看看村中是否有危险。
  
  李福仁在人群中听得有味,但他不会说。而李兆寿却是喜欢听些外边消息,又喜欢谈论的,道:“那台湾的头头叫李登辉,也是姓李的,不如我们去请了族谱,把他的源头也找出来,跟他说是同宗的,不必打了;若要打,也小心点,炮弹不要打到我们村里。”众人听了都笑,有的道:“族谱倒是可以找到,只要是姓李的,都逃不过这一宗,只不过叫谁送信的好。”高利贷李怀祖道:“送去倒不用担心,我晓得,你把它往镇上送,镇上会送到县里,一层层送到中央,让中央交给他,保证丢不了,谁弄丢了谁拿去砍头!”一个后生不屑道:“中央现在正准备跟他打仗的,哪有心思送这个给他,即便送了李登辉也是不敢要的。”老八道:“倒是有一人,许是你们都没有想到?”众人忙问是谁,老八卖着关子道:“李木生呀,他不是在台湾吗,叫他交给李登辉呀!”原来这李木生解放前被抓了壮丁,后来跟国民党兵到台湾的,这几年跟村里宗亲联系上了,大家都晓得。众人也觉得有道理,但也有人不信李木生能联系得上李登辉。那也有人道:“听说我们这里的钱是比台湾的钱要大的,他们的钱那么不顶用,怎么日子过得比我们好呢?”又有人说:“是呀,听说生活比我们这边好许多,若李木生有回来,问问他便知道怎么回事。”这村人谈论时事也只是一味胡谈,谈到最后也只是茫然,又颇有点担心,能做的也就是去元帅庙问问形势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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