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17(1)

   忧喜交替,岁月穿梭,一年又尽了。大年三十,三春、细春都在家,二春一家便并了过来,一起吃年夜饭。二春每年除夕都要去砖厂里等钱,等到鞭炮放了,万家灯火才回。他性子好,说话不响放屁无声,日复一日默默地做工,一年到头如钟摆一般规矩,让外人觉得这人是不存在的。惟有到除夕这一日,全家会记挂等他,也自然想到他操持一年的不易,方知道他是主心骨。细春从塘里回来,口袋里攒了几个钱,这是他头一年自己能赚钱的,颇为兴奋张扬,给珍珍、玉玉、军军、莲莲分别弄了红包当压岁钱。常氏见那红包做得鼓囊囊的,劝道:“儿呀,他们是小孩,给一点意思就行了,不必要那么多。”细春笑道:“你以为有多少,我只不过把红包做大了哄他们高兴而已。”原来里面都是一块的硬邦邦的新钱,每个包了五张,做得很大,先给了莲莲,然后到安春那边发了。珍珍等兴奋得不得了,把红包里一张一张钱数了,跟小财奴似的藏起来。清河道:“叔叔给你压岁钱了,也不谢谢,就自个儿忙起来。”细春道:“有了钱就忘记叔叔了,这个小妖精。”那珍珍只顾自己忙着,又急着穿自己的新衣裳,兀自不理。细春也不计较,自个儿觉得成人了,也买了烟叼着,见了熟人递一根过去,人家便道:“嘿,细春你不一样了,赶上你哥的派头啦。”细春便微笑着,享受那一份长大了被人承认的得意。至于三春,这个年过得很落魄的,口袋里根本没钱,只好偷偷向常氏要了几十块,常氏吩咐道:“今年就老实点,莫去赌博惹你爹生气了。如今你肯跟他做活,他对你也和气了,明年便顺着他和睦点。”三春嘴里答应了。只不过在春节,哪个后生能在家坐得住,不时到宫坪赌场那边溜达,看准了,把口袋里几块钱狠狠压下去,没压两把口袋空了。又去常氏那里讨几个烟钱,又去细春那里勉强借几块用用,那赌瘾一时半刻哪去得了,只是不如往年赌得嚣张而已。
  
  有吃有喝,整个春节把三春精气神给养起来。又因无钱,过得甚是寡淡,早就呆不住了。待过了元宵,迎神请戏等热闹事儿纷纷收场,村中静下来,一日,向常氏要了些钱,说要去县里监狱看看跳蚤。常氏惊道:“儿呀,你又要出门?不能跟从前那些人厮混了。”犹豫着不给他钱,又道:“大过节的,不要去跳蚤那里,晦气!”三春道:“不看也罢,我去县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做!”常氏道:“要不然买点东西去表哥家劲那里看看,你出来了还都没去道谢一下呢。”三春道:“也好,那个家伙把他的小舅子弄到法院去开车了,我也去问问能不能给我弄个差使。”常氏喜道:“这才好,买几斤大蛏当手礼?”三春不耐烦道:“不用不用,他是当官的,大过年人家送的礼只怕吃不完,我们费那事干吗?你就把钱给我,到时候我买几个水果意思意思即可。”当下常氏给了他三十块钱,又嘱咐道:“不要再跟从前那些人联系了,也不要去看跳蚤,惹出是非再担当不起了。”
  
  三春拿了钱,便如乘黄鹤般飘走了。李福仁因要挑几担垃圾肥土去孵红苕母,想要三春一起挑,却再也寻不着。常氏道:“他去县里他表哥家看看,你若吃不消,等明日他回来一起做。”等了两日却不见回来,心知他不知跑到什么爪哇国去了,李福仁对着常氏恨叹道:“这畜生,知他不肯死心塌地在家好好做人。”常氏道:“若你嫌吃力,今年不种红苕也可。”李福仁道:“倒也不是吃力,我就想他能帮我的话,我心里也塌实些。如今虽然都吃米了,可时时还是想掺点红苕米吃。”原来拦海造田之前,村中只有几片窄窄的山田,种的稻米仅够塞牙缝,大多数人吃的是红苕米:即将红苕推切成丝,晒干后当米来吃。后来有了海田,都吃稻米了,红苕多用来喂猪了,老辈人的肚子却还念旧,喜欢在稻米里掺点红苕米吃。
  
  李福仁便分了两日,将堆在臭水沟边的肥土挑到地里,堆了厚厚的一垄,将红苕母孵了进去。那肥土热量甚多,堆在一起遇到早春的暖意,便发酵了,红苕母一进去变软三五日就喷出芽藤了。过了数日再看,已经是藤蔓交错,那早出的叶是深绿的,晚出的叶是黄绿的,蓬松松又繁茂,如一床厚的绿被子。李福仁见了,心中自生出几分暖意,跟瞧见自己养出的儿女长得茁壮一般。大概过了二十来日,那藤长得有力了,李福仁便拿了剪子,剪那壮实有劲的做了苗,在小岭仔自留地上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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