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蟹媳妇便下了楼,在天井见安伍媳妇正在石槽上洗菜,道:“阿姆生病了,儿子也没在身边,就自个儿在床上躺着,没个人使唤。”安伍媳妇问道:“哦,昨日不是说好了吗?”老蟹媳妇道:“昨日自个儿去煎了葱头橄榄茶吃了,见好些,今日又起不来,她自觉是疲乏,也不愿看医生。”安伍媳妇道:“她是一世没吃过药片的人,怎肯掏钱给医生的,都是扛着扛着就过去了。只不过如今六十多了,身子也不如前了,扛未必能扛过去。”将一把红头苋菜根上的土都洗净了,又用清水再淋一遍,搁在石槽上,往围裙上擦了手,上楼去看望常氏,在常氏额头上摸了,问道:“阿姆呀,你莫不是受了风寒?”常氏道:“许是吧,大前天夜里是吹了些风,昨日想着是受了寒,才吃的葱头橄榄茶。”安伍媳妇道:“那是极轻微的症状吃了有效;若你这样风寒厉害的,须得吃寒茶,我倒晓得那方子:得用黄橄榄、南门藤、六角仙煎了吃。”常氏道:“哎哟,之前倒听过这个方子,死不记得,只记得葱头橄榄茶了。”安伍媳妇道:“我那里倒晒有一把黄橄榄,就是没有其他两样,不知谁家里有晒草药的。”常氏道:“我叫荷花到三婶那里去问问。”安伍媳妇道:“你不须下来,我下去转告便是。”常氏谢道:“哎哟,我这一点小病,叫你们多劳心了。”
安伍媳妇下来,到厨房找了雷荷花,道:“阿姆受的是风寒,该吃一服寒药,我那里有黄橄榄,却少了南门藤、六角仙两样,阿姆说是你三婶那边或许有,你可去看看?”雷荷花道:“哦,那我就去。”莲莲跟在后面道:“我也要去。”雷荷花道:“你跟在后面慢腾腾的,去做甚,我去了三奶家就回,还要给你做好吃的。”莲莲不依,拉着雷荷花的衣角不放,安伍媳妇笑道:“成天就跟鼻涕一样黏住你妈,不如到我那水桶里去看鱼。”雷荷花哄道:“你去伯母那里看鱼,回头抓一只回来做了你吃。”莲莲才犹豫着放了手,被安伍媳妇拉了过去。
雷荷花到了三婶家,跟三婶说了此事,三婶道:“这两种药应该有。”到后屋扁筐的干草药里拣了两样,给了雷荷花。原来那些农村妇人,稍懂得些药理的,在田间地头干活时见了草药,便会拔回去,晒干了藏着,以备不时之需。那雷荷花拿了药前脚刚走,卧躺病床的三叔便张嘴骂起三婶道:“你若是医生,去开诊所赚钱也罢;这样子胡乱给人草药,吃出问题来你负责去?我说你这个女人,除了正事不干,什么事都爱插一手。”原来三婶颇懂得药性,也有拔草药在家藏着的习惯,但凡邻里小孩老人有哪里不舒服的,都先来这里问些方子,取些草药回去。三叔成日在家卧床,却想得远,思量:你这无偿给人家提供草药,吃得好了,最多念你一回;要是吃出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好事成坏事,帮人帮出祸来。这番想法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邻里这样习惯了,三婶又好帮助人家,屡次被三叔说,屡次也不改。这里三婶被骂习惯了,只当成耳边风,当下道:“她是点名要这两种药的,我这里有,又怎么能不给她。”三叔道:“你这么做下去,哪天阿吉诊所没生意了,只怕来找你算账,世上女人没你这么爱多管闲事的,既然懂得看那么多病,也不把我这病给治好了!”三婶回嘴道:“你就是鸭子一张嘴,光懂得躺床上骂,若能把你那病骂好了,你且骂吧!”当下夫妇与平日那样吵嘴,三叔逞些口才解气不提。
雷荷花回来,将三味草药熬了茶,与常氏吃了,睡了一觉,稍好,又能起了。但那病症还拖着,时而精神好点时而又昏沉去睡。次日,细春却从塘里回来,还带了五尾黄花鱼,晃悠悠从前厅进来。安伍媳妇见了道:“嘿,我从没见过安伍带黄花鱼回来,莫非你们塘里养黄花鱼了?”细春笑道:“没养就不能有黄花鱼吃吗?是偷的,人家来我们塘里偷螃蟹,我们也要偷别人的黄花鱼呀!”安伍媳妇道:“哎哟,你们下面真乱呀,偷来偷去可不要偷出麻烦来呀!”细春笑道:“没事,其实大家都知道,互相换点口味而已。我们偷点算什么,那些渔民收捕黄花鱼的时候,附近村里的烂崽过来,要几头就得给几头,吭点声就被打,人家是明着抢夺,凶得很。”安伍媳妇叹道:“哎呀,真乱,你们可不要跟人打架闹事呀!”细春道:“我娘生病了?”安伍媳妇道:“正是,你倒懂得回来看看!”细春道:“是安伍哥告诉我的。”把黄花鱼搁在后厅洗衣槽上,上楼来看常氏。
福寿春 16(3)
福寿春
李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