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9(4)

   完毕,当下和妇女汗津津下到山脚,沿着一条水渠往西走,便到了莲花心山脚。这莲花心山形似莲花,村人当做福地,数百年来,多将坟墓建造于此。据说若是坟正建在莲花之心,便可泽被后世,福耀子孙。又因此颇为阴森,凡路边地旁,必有大小不等年代不同之坟,若是有多人在地里干活,彼此呼应,倒不人,若是只剩下一人,那只能心慌慌。男人倒不甚怕,妇女若有来干活的,都想结个伴,大声唠叨以壮胆。常氏的园地在山头,与那妇女在山腰中道别后,一路羊肠小道爬上来,路边野草深深,知了长鸣,早已汗如雨下,褂子都湿了,还好多能遇见一二采花者。到了山头,极目四望,四周江水逶迤,青山迢迢,那南埕塘的海风吹了过来,四肢百骸浑如散了架吹到天上去的清爽,常氏叹道:“真是舒服!”那低一处的妇女叫道:“你上面舒服,我这下面却跟火笼一般哩!”常氏道:“你要热不过,可来上面吹吹风再摘哩!”下面的道:“哪有那个闲心,不如快摘完了回去吹穿堂风!”
  
  常氏看了园地,也跟鹦鹉笼那边一样长草了,花蕾却不如那边多。当下采了成熟的花蕾,乐悠悠下山来。却在村口遇见收购的小贩,道:“你这一点花,直接贩给我吧!”原来这茉莉花,可拿大队去收购,也可给小贩直接收了去,那大队的有收购证,须到一个月才集零为整付款,小贩的可当时给钱。常氏道:“你这价钱可跟大队的一样?”小贩把茉莉花倒在秤盘里,道:“放心,只会比他高。”常氏道:“今天一斤多少钱?”小贩道:“一块。”常氏道:“那可知大队那边多少钱?”小贩道:“若他高,明日我补你。况且你这么一点,拿那边去多麻烦,不如我直接付钱给你爽快!”称了,有半斤。当下得了钱,回家不提。
  
  待李福仁回了,告知茉莉花的情况,埋怨道:“若早些锄草施肥,今日或许可大采摘了。”李福仁道:“我前头也知园地荒了,只是想不到花季这么早到,不曾管它。”次日便腾出手来,带了细春去锄草,直忙了两三日,把那草拔得干干净净。又因要施粪肥,便到宅院前厅老蟹那边问讯。那老蟹因干活过了日头回来,家里人都吃了,只他一个人在干咽。端了小脸盘那么大的一缸米饭,却只有一盘螃蟹酱,一碟豆腐,吃得啧啧有声。李福仁过来道:“你倒还那么能吃!”老蟹含着饭支应道:“人是老了,胃口却小不了。”原来这老蟹是有名的饭桶,壮年常跟李福仁等人一起去海里干活,上午刚到滩涂,就忍不住把带来的大缸中饭给吃了;到了中饭点,饿得不行,又挨个儿借饭吃,众人便匀他一口,因每每这样,被人笑称饭桶。老蟹又道:“我一旦吃不下这么一大缸,就肯定病了。”李福仁道:“你吃菜倒节省!”老蟹道:“菜倒无所谓,饭要足。”李福仁掉转话题道:“我那茉莉要浇粪肥,可到你的粪池去舀两桶?我一家也都在你粪池里拉。”老蟹道:“那无妨,你舀便是,现在有人舀了,也有不跟我说的呢!”又道:“这些年多用化肥,粪也不珍贵了,谁爱舀我也不说他。”李福仁道:“正是,也是因了化肥,我和我三弟那粪池塌了,不曾去管它,就废了,如今想要浇粪肥,只能东家西家要。”老蟹边嚼边道:“也就我们老辈人爱用粪肥,年轻后生都不用,图化肥省事。”李福仁道:“我是听说那化肥浇花,会把土质烧坏,茉莉花是年年在那里长的,坏了可不灵;那化肥又贵,粪便天天拉了就有,屁股里来的东西不花钱,且从祖宗下来用了几百年了,那地都好好的哩。”老蟹爽快道:“你且舀去,我那粪池特招人,每天屁股白晃晃都有人在那里拉屎,天天有新粪。”
  
  当下李福仁谢了,到后厅墙角挑了两个粪桶,见细春正在跟厝里小孩子玩耍,便询问要不要一起去。细春道:“挑粪这种事落我头上,岂不让人笑死,你就让我歇着吧!”李福仁不勉强他,自个儿到了粪池,并排三间,只把下面粪池子隔开,上面拉屎的地方并无隔板,中间一间是老蟹的。因用了好的木头,被人坐得光溜溜的干净,比边上两间受欢迎;又因在路口杂货店边上,拉屎的甚多。一个邻家小屁孩正坐在上面拉得使劲,李福仁道:“你到旁边拉去,我要舀粪。”小屁孩涨红脸道:“我这里擦了屁股,到旁边去,要多费一张烟纸壳,你先赔我一张。”原来他手上只有一张擦屁股的烟纸壳。李福仁边掀开粪池板边道:“我不抽烟,哪有烟纸壳,你若不去,粪便沾你一身,休怪我。”小屁孩道:“且慢且慢,我去就是。”一手扪了鼻子,一手提着裤子,露出半个屁股,移到边上的粪池去,道:“拉屎的敌不过舀粪的。”李福仁道:“这才乖,要不弄脏一身,你娘还要给你洗衣裳。”李福仁把粪勺一次次探到下面,满满舀了两桶,刚挑起来,又觉得太重,颇觉得体力不如前两年了。便又放下来,舀了一部分回粪坑去。小屁孩一直扪着鼻子,瓮声瓮气道:“你舀来舀去的,好麻烦,又不是盛饭吃。”李福仁笑了,道:“老人家没力了,被你后生取笑。”又道:“没从你屁股出来时,还不是饭。”小屁孩做呕吐声,道:“恶心恶心,赶紧板子盖上走!”李福仁笑道:“这孩子!”挑了粪桶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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