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4(1)

说也奇怪,李福仁勤苦,一世只晓得苦干,偏儿子们均不像他的种。先说安春,长得甚是雄壮威武,若干年前参军去了,两年后回来。李福仁原想着种地添个帮手,谁晓得安春却鄙夷道:“休叫我干农活,我那战友的父亲在县里当官,答应迟早会给我弄个差使。”终日在家闲着,吃了睡,睡了闲逛,被李福仁催促得实在不行了,才去割割稻子什么的帮一下手,却也拙笨得很,还理直气壮说道:“说了我不是当农民的料,你还不信!”李福仁叹骂不已。常氏却劝道:“孩子有志气,许是以后有官做的,你也别为难他了。”李福仁道:“做官也要勤快人,他能做官,你把我头砍了!”常氏道:“你却不信,我们家孩子长得就跟其他孩子不一般,兴许要高出一截。”安春有了母亲撑腰,更是自信得很,时不时要了车钱,说是去县里找战友跑路。去了回来,说东扯西,希望闪烁,只道这一趟没白去。如此周而复始,一两年有余,差使还是不见影子,却见多识广,口若悬河,与村头李平安的大女儿清河好上了。那清河因读了几年书,白白胖胖,在家闲呆着,能读些才子佳人小说,与别的农家女子自不一样,高的不成低的看不上眼,却被安春一番口才加一表人才给唬住了。常氏见儿子虽没捞着差使,却捞了一门媳妇,也高兴,叫媒人去提了亲,把头门媳妇娶回家了。婚后生了女儿,安春却还一样,只扯嘴皮子糊弄日子,李福仁便下了决心,让他分了家,自个儿打理生活去。那安春从来都是做了三分说到十分的人,没了依赖,自己养家糊口颇为难,好似圈养大了再放养的猪,时不时来常氏兜里周转一二。

再说三春,人最聪明,去县里十中念了初中,寄宿在校,每周拿了米钱去,一次不落。到了高中,有一日回来却对常氏道:“我不想再念书了。”赖在家里不走了。常氏不知儿子何出此言,捎了话去县里问三春的姑姑,姑姑去学校一打听,三春已经半个学期没来上课了,学校联系家长也不曾联系到。常氏问三春去做了些甚,三春知道谎言揭破,仍从容道:“这读书太苦了,我是在县里耍去了,可你要知道,如今书读得再好,上了大学也不管用了。”常氏道:“如何不管用?”三春道:“你忘啦,去年有大学生来我们村当乞丐,以后上了大学都不管用了,还不如找其他法子赚钱。”原来去年确实有一个衣裳又脏又破的大学生,背了个包,戴着黑框眼镜,不知怎么的流落到村里,跪在路上讨饭吃,说已经两天没食物落肚了。村中人没见过这样大学生的,围了过来观看,有好心人让他吃了饭,又问他来路。那大学生有点癫狂,说话颠三倒四。因本地人讲方言鸟语,有读过书或者走南闯北的才听得懂普通话。问了许久,加上揣测,才知道他从北京来的,参加了学生运动,政府不允许,一路逃了过来。谁也不敢收留他,交了村民主任,那主任有觉悟,当夜叫了车送到镇上派出所去。因村里没有出过大学生,众人均唏嘘不已,引为一大新闻。

常氏道:“我知你说这些是糊弄我的,读大学没用,可是有文化能识字总有用,讲好普通话才能走南闯北。”三春道:“我字已经学够了,写信什么的都能应付,普通话也够用,老师说现在外面都在改革开放,当书呆子最没出息。”常氏见三春铁心不念了,也不勉强,依了。李福仁自己不识字,对读书的事一窍不通,更没有意见。三春乐得在家耍,李福仁让他干农活,他推托道:“我是读过书的,将来指定干快活的事,你叫我下地,那不是很贱吗!”李福仁骂道:“这个小畜生,送去念了这么多年书,就学个推三托四的理论!”自此也觉得三春是不成器的,失望透顶。常氏倒总能够左右逢源,道:“不去也罢,既然他干不成农活,学点手艺也好。”送到镇上一家师傅那里学木工。断断续续学了一年,说成了成了,可以单干了。常氏狠了心,给他买了一套工具,大几十块,花的都是二春在广东做工的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你一个雏崽,也没做过像样的活,谁家造房子或打家具愿意把木工给你揽着?都是请老师傅的。没活儿,三春也不着急,乐得清闲,常氏要是感慨了,三春便道:“不是我不做,没活我怎么做,总不能将自家厝拆了再装一遍?你能帮我揽到活儿,我便做!”常氏便留意谁家有木工活,就主动邀道:“我那三春,到镇里学了一手好活,又买了一套锃亮锃亮工具,如今在家闲着,要不来你家做。”人家都应道:“已经约了某某老师傅了,要是活儿紧人手不够再叫你哩!”因此偶尔有去给人家大师傅帮帮工,只能赚一顿饭和香烟的钱。村里又有一老师傅,人称神雕,专门雕塑木头神像,栩栩如生,诸多宫庙的活儿多在这里做。常氏去神雕那儿打听了,回来对三春道:“何不去给神雕做帮手,可以长做,他那活忙不过来。”三春回敬道:“给那老不死的做帮手?他干的活多土呀,你别把你儿子当土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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