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是重门面的,让二春到县里配了一套行头。买了时下县里流行的一身蓝色西装西裤;店主姑娘又建议他配一件白衬衫加一条红领带,煞是鲜艳,去了好几十块。临行,常氏又嘱咐要买双新皮鞋才般配。原来二春有双皮鞋,涂了油也能显新,常氏要儿子体面,不放心,怕配不得新衣服,又花了十来块。那二春皮肤白,晒不黑,又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回得家来,这一身行头加在身上,俨然不像个农家子弟。常氏前后上下打量,只似端详着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口里赞如今衣裳做得真是好看!鹭鸶嫂也赞道:“我带过看亲的后生,数你最有派头,连我都长气哩。”只是到了临走前,居然没有人会打领带,慌里慌张,好歹从村里叫了个去过县里工作的来打上。鹭鸶嫂道:“快走快走,误了好些时间了,迟了人家以为你面子重。他嫂子,这车船费是不是交我手上来?”常氏道:“不急,二春口袋里有钱,他见过世面,哪里花钱他懂得主持。”鹭鸶嫂道:“瞧您这好手段,钱抓您手里跟上了锁似的,一准让二春的婚结得气派。”
当下从村口坐上三轮摩托斗车,摇摇颠颠而去。前七八年在西陂塘造堤拦海,村口前面的海地滩涂成了田地,又在田地之间修了一条磕磕绊绊的马路,直通到国道上去,增坂村才有得车通。那车开到渡口,又搭船开了一二里,才到横屿,一路无话。到了姑娘家,鹭鸶嫂轻车熟路,蹑手蹑脚带了进去,是一座古旧青砖大厝,住了六七八户人家。姑娘家长接了进去,都知来意,也不说话,只点头意会,二春头一回见识,只觉得跟做什么秘密事。两人被接引着,在前厅长凳上坐了片刻,未见姑娘身影。女主人客气,泡了茶。二春正一路口渴,刚要吃茶,却被鹭鸶嫂轻摁住手腕,悄声道:“姻缘未定,不能吃茶,任何东西也别放嘴里,这是规矩来着。”
二春坐立不安,只瞧着天井花盘上种的一棵石榴树,有一只伶俐小雀跳来跳去。鹭鸶嫂习以为常,如姜太公钓鱼,稳稳等着,一切程序尽在心中。再过片刻,才见一个姑娘从外头进来,穿过前厅,进了一间厢房去了。鹭鸶嫂转看二春,似乎在打盹,忙轻声指着道:“就是这姑娘,回头出来仔细瞧了!”二春睁大眼睛,不一刻姑娘便从厢房出来,穿过前厅之间,也用余光瞥了二春一眼。但见这姑娘,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容貌不漂亮也不难看,一个寻常不过的女儿家。鹭鸶嫂问道:“看清楚否?”二春点了点头,当下两人告辞而回。鹭鸶嫂问道:“中意么?”二春只是愣着,不说话。鹭鸶嫂道:“你也是男子汉人家了,这点面皮都没有,回头跟你娘说去,早日把意见传达了来。”
回得家来,常氏早想问个究竟了,怎奈二春金口难开。问得急了,只说个“不知道”。常氏道:“我儿,你是不是在外边做工做傻了,怎么连媳妇都不懂得挑,你是不是嫌对方哪点不好了?”软磨硬泡之下,二春才开金口吐了两个字:“太黑。”
恰那鹭鸶嫂又来寻回话,常氏便抱歉道:“恐怕不成哩,二春说那姑娘太黑,我也不知道怎生个黑法,是不是炭那么黑呀?”鹭鸶嫂慨然道:“他嫂子,我又不缺心眼,怎会介绍个黑炭给侄儿。那黑也就是不太白净而已,岛上的姑娘整日风吹的,都没那么白净,又不是大榕树上的鹭、池子里的鹅,一身白毛有啥用,多白也白不成米饭来吃。寻常人家讨媳妇,看得顺眼就过去,最重要是身材好骨盆好,能生崽,先传宗接代先有福,你说在理不在理?”
常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二春见过世面,眼光挑剔,如今后生的事,咱们也做不了太多的主,不顺他的意,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为难事。我再说说他,你给费心多张罗张罗,找个你情我愿的。你手上的庚帖子排成队,注定不是什么难事。”鹭鸶嫂无奈道:“这么挑剔的主,只怕做成要扒我两层老皮了,做好事难呀!”失望之余,又问道:“那安春的猪栏是不是不养猪呀,要是空着便给我用吧!像我这种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人,还是养只猪当老本罢了!”常氏道:“那我问问,他应该是不养的,我那大儿媳妇带孩子都费劲,从不思量养猪的事。”当下鹭鸶嫂悻悻而回,嘀咕道:“也不知人说他从广东背回一袋子钱是真是假,姿态这么高,保不成是真的?”心里一团疑问硌得慌,找人打听去了。
福寿春 1(3)
福寿春
李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