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传 二(2)

我猛地从梦中醒来时头上满是汗水。我解开了衣扣,身上的绷带也被汗水弄得湿乎乎,我松了松绷带好让自己的身子透透气。抬头才发现日头竟然已经落在两山之间,山谷如同烧着了般通红通红的。老王叔的哨声在山下一遍遍响起,我一边下山一边看着对面慢跑而下的马群,自己现在都跟马场里的军马一样听着老王叔的哨子了。

老王叔笑呵呵地站在山下望着我,等我走到他身边时,他往我手里塞了两个山梨蛋子:中午上山看你睡得正香,没好叫你,饿不?老王叔帮助我拍着后背的土,他的手又大又硬,拍在背上生疼,却让我感到很舒服。那手有点像班长的手,也像父亲的手,沉实温暖。我一边大口嚼着那半生不熟的青梨一边点了点头。

晚饭时大妈特意把一大碗炖肉摆在了我面前:来,小杜,你受了伤得吃点肉补补身子。我见到那碗泛着油光的红烧肉口水一下子下来了,也顾不得客气大口吃了起来。那肉酥而不烂极有嚼头,一定是兔子肉。吃了几口我突然发现老王叔和大妈都没有动口,他们还是吃着摆在面前的蒸苞米、地瓜粥,还有大葱与大酱,那些都是早上吃过的东西。我问老王叔怎么不吃肉呢,老王叔漫不经心地说:这荒山野岭的弄点肉不容易,这半只兔子还是前段时间镇里的同志送过来的,你大妈一直藏在地窑里,正好让你给赶上了。到这时我才发现老王叔和大妈身上的衣服都是又破又旧,那身夹袄早就分不出颜色。我问老王叔你这年年养马,这部队不是有补助吗?老王叔笑笑不说话,大妈接过话来,孩子你是不知道呀,部队每个月是给我们老俩口三毛五分钱的补助,可这个倔老头子一直不肯要,说是生不拿公家一分钱。不过给了钱也没地方花,这马场什么都有呢。大妈虽然话里埋怨着,可是看脸上却笑呵呵地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老王叔听着大妈的话也只是拿着饭碗嘿嘿笑。我又问:都来家里两天了咋不见你们孩子呢?老王叔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红本本,那是毛主席的《论人民民主专政》。翻开拿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的小伙子浓眉大眼,穿着军装十分精神。哟,这是你儿子呀,真精神。老王叔十分得意:咋样,他小名就叫虎子,照这像时跟你一样十八。这时大妈放下筷子拿起身上的围裙抹起了眼角,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个了。

老王叔开始数落大妈,你咋又哭了?一说儿子就哭,咱儿子牺牲那是光荣,要不是我六十多岁不让参军,我也过鸭绿江去打老美了……我害老王叔两口越说越不开心,连忙把话转开。老王叔,这山上野鸡、野兔子也一定不少吧。咱们可以下套捉来,不就能多吃点肉了吗?老王叔摆摆手:下套多麻烦,早几年我拎着枪到山旮旯转一圈就打几只兔子了。现在不行了,眼睛花得厉害,别提兔子了,连马都快看不清了。我听了他的话连忙问:老王叔你家有猎枪没?老王叔点点头说,那是当然,这猎枪可是我……老王叔说着就要翻身下炕,大妈拍了他一下:吃饭呢,怎么又弄到枪上了,你不好好吃饭也得让孩子把饭吃好了呀。我对老王叔说,老王叔,等有空咱爷俩一起上山,打几只野鸡、野兔子,回来让大妈给炖了,到时候我陪你再喝两盅。老王叔听得直点头,乐得都合不上嘴了。

吃过饭我想帮大妈收拾碗筷,结果又被老两口给推了出来。没办法我又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这时日头已经沉到山脚下,我借着余晖在院子里晃了晃胳膊做了几下子军操。看老王叔他们没注意我,我就又偷偷往后院溜了过去。总不能在这马场天天吃闲饭,我想帮老王叔在后院找些活干。刚拐过院角就看见虎子冲着马圈的方向龇着牙,头低低的屁股翘得老高。我走过去拍了拍虎子的背,虎子全身硬硬的,我手碰上去就感觉它的身子猛地一哆嗦。回头见是我虎子闭上嘴摇了摇尾巴讪讪地走回了前院。虎子似乎不喜欢这后院,从来不往这边走。

我走到后院,圈里的马儿们见了都冲着我摇着头打着响鼻。我走过去拍拍这个摸摸那个,马儿们也似乎对我这个穿军装的人有着特别的好感,跟我十分亲近。我走进圈里用旁边放着的耙子理了理马圈地上的干草和马粪,可是马圈里很干净,几下子就弄完了。我拄着耙子四下望着,长廊型的马圈被嵌在两面山墙里,榆木的架子也有些时候了,好多木头上都已经支离破碎了。棚顶的干草也只剩下七七八八,有些地方都已经挡不住雨,除了这马圈里的马我想这马场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在另一面的山墙下堆了一大堆干草,可能是老王叔为了这些马冬天准备的吧。我盯着那堆草好像瞧见了什么。我慢慢向那草堆走去,就在快走近草堆的时候,突然从里面冲出道黑影一下子撞在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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