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白玫瑰

这是一个搅动灵魂的夜晚。因为一对六十年前死去的兄妹。

德国电影二台正在播放“德意志俊杰”(unsere Besten),评选德国历史上最优秀的十大名人,跟咱们评“十佳”差不多,每个候选者都有专家介绍,然后当场由观众打电话评选,最后完全按观众的投票决定排名。一开始我还有些漫不经心,以为电视台这类招徕观众的作秀节目能有什么精彩?

不是精彩,而是一次心灵的撞击!

节目里正在讲述舒和兄妹(Geschwister Scholl)的故事。

哥哥汉斯与妹妹索菲都是慕尼黑大学的学生,哥哥学医,妹妹学生物与哲学;哥哥比妹妹大两岁多;哥哥死时24岁,妹妹死时22岁,处在憧憬爱情与事业的年华。他们俩死于同一天同一个地点。他们为什么而死?

是的,搅动我心灵的,是他们为什么而死?

1943年2月22日下午四点到五点,离希特勒的纳粹德国彻底灭亡不到一千天,他们在慕尼黑斯塔德海姆(Stadelheim)的盖世太保监狱被处决,因为他们在慕尼黑大学散发反纳粹传单。与德国传统的严谨拖拉相反,纳粹法庭的效率惊人,2月18日他们被捕,22日审判,当天就执行了。

舒和兄妹如此年轻,他们并不想死,可他们却不怕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妹妹索菲在笑赴刑场时说:

“多么美丽的艳阳天啊!而我必须离开。可今天在战场上又有多少人要死去,那么多充满希望的年轻生命……如果我们的行动能唤醒千百万人民,那我们虽死何憾?”

在他们被处死之前,为了提高这次死刑的警示意义,纳粹让他们的父亲罗伯特、母亲玛格达莱娜和其他兄妹与他们见最后一面,妹妹英格·爱茜·舒和因此而有幸亲历这对英雄兄妹的最后一刻:

先带过来的是汉斯。他身着囚服,但步履轻快,步容庄正,毫无惧色。他的面孔消瘦,好像刚刚经过一场大战。他亲切地弯腰越过隔离线和每个人握手。他说:“我没有仇恨。我已经超越了一切仇恨。”

爸爸拥他入怀,说:“你们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上天自有公理在。”

他嘱咐问候所有的朋友。当他最后说到一个姑娘的名字时,一滴眼泪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在隔离线后弯下腰来,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眼泪。然后他走了,像来时一样镇静。

之后,一个女看守带来索菲。她穿着自己的衣服,镇静悠闲地走过来,腰杆像标枪一样笔直。没有任何地方能像监狱一样让你那么快地学会挺直腰板走路。她满脸洒满阳光,微笑品尝着家里带来的甜食:“谢谢。我还真没吃午饭呢。”

这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生命的非常肯定。

她也瘦多了,可妈妈注意到她皮肤娇嫩,容光焕发。

“你再也回不了家了。”妈妈说。

不过几十年而已,她轻描淡写地说。然后她像哥哥汉斯一样加重了语气:“我们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最担心的就是妈妈无法承受同时失去两个孩子之痛。可今天妈妈的勇敢和镇静让兄妹俩的担心显得多余。索菲明显放下了心。

妈妈再次对她说:“索菲,耶稣与你同在。”索菲坚定地、有点像下命令似地说:“还有你,妈妈。”然后她也面带微笑,无畏无惧地走了。

正式行刑之前,狱卒把索菲、汉斯和他们的同志克里斯蒂安·普罗普斯特(Christian Probst)安排到一起,他们共同抽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烟。只不过几分钟而已,可这几分钟对他们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我从来没想到死有这么容易。”克里斯蒂安说,“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能在永恒中再见了。”

然后他们便分赴刑场,索菲是第一个。她连眼皮都没眨。刽子手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视死如归的死刑犯。

在行刑的一刹那,汉斯高喊出——自由万岁!

这个声音穿透了六十年岁月。

我在想,以当时纳粹德国掀动的整个“国家疯狂”下,却有这样一对年轻兄妹表现了独有的理性和冷静,并以生命捍卫自由的尊严。这需要怎样一种勇气和超越时代的智慧!

自然,我们也从另一方面看到了一个民族的优秀和伟大,这就是,他们对于历史的认识、思考和对于现实的责任。

德国历史上产生过难以计数的影响世界的哲学家、艺术家和政治家,而他们却把“历史俊杰”的桂冠捧给一对六十年前死去的平凡的兄妹,在我看来,这可能就是一个优秀民族伟大而富有智慧的体现,因为这个民族在表达当今世界,一个人类共有的也是迫切的愿望——那就是和平。

这个夜晚,舒和兄妹的故事搅动着六十年后,我们这个时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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