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是如此!故事主人翁一生中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看似轰烈;但我却希望在电影中,呈现出某种的‘淡然’。”美术总监和剪接师共兼的张叔平说。
看了《长恨歌》六遍,在大银幕上,我总嗅到画面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欧洲情调。而我一向非常欣赏法式电影叙述故事“点到即止”的精简。
我想张叔平选择剪刀的每个落处,均要让《长恨歌》,赶上这股“精”和“简”。去芜存菁,达至精致。
文艺片一向跟生离死别和眼泪打交道,但我个人认为,电影里要修成的,并非是观众的眼泪或怜悯。
故事中:“时间”是永远不败的敌手,而劫后的上海却是最终的胜利者。王琦瑶的一生落在一座大城市之上;关导演曾说:“她终其一生留守上海,跟上海谈上一辈子的感情。”可恨是上海却没有为她的逝去而留下半点眼泪或半个位置。“一场唏嘘”和“终生遗恨”似乎是旁人为她落下的最后一道注脚。但我身为饰演王的第一身,我却由始至终也为她的“忠于自己”和“忠于选择”而喝彩。她接受生命中的种种不圆满和试炼。她早已为自己生命辟出一条名叫“淡然”的小径。
“最爱”早已敲定
我作为王琦瑶的第一身,我执意相信她的感情世界没有“恨”、“遗憾”。没有遗憾是因为“最爱”早已敲定。
李主任(胡军饰),是让王琦瑶一头钻进去,“义无反顾”的第一个男人。试想在那三方四正的道德观下,亦阻吓不了一颗少女的心。跟青梅竹马的表弟和舅母再见后,在镜中,正式向自己告别。我常想,让王琦瑶通向义无反顾的路,其实并不是李主任,而是她自己。骨子里的她早有一颗“义无反顾”的种子。王安忆曾描述:“寂寞加上寂寞,两个人在一起,却谁也安慰不了谁。”李主任听评弹的一段戏,或许早已隐藏了某种不安。尽管王琦瑶安静地守候在李主任身旁,却永远也触不及他远在天边的世界。
“他在想什么?”我恐怕王琦瑶终其一生也找不了答案。自李主任在她生命中退出,大崩溃过后,她学懂安静。打针当护士图个生活安定。对于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遇上康明逊;“家”似乎有望了。我对“康”这个角色的理解是:他是爱王琦瑶的(而且是颇为爱)。王琦瑶包容他的软弱,但却不能忍受他的优柔。能够允许康在其生命退出,我认为王琦瑶在水晶爱情和现实面包的议题下,她看穿了爱情的虚浮。我能理解那年头、那世代,王琦瑶根本负担不起“恨”他的奢侈。
投进无底的黑洞
能在日益动荡和不安的环境下,得到按月寄钱回来供养的承诺,难道不是不圆满以外的另一种圆满结局吗?有了孩子王琦瑶生命中便有了爱,心中有爱的人,是不会恨的,“别了!康明逊。”在一片歌颂“文革”情怀的浪潮中,我个人认为,上天还是眷顾王琦瑶的:莫大的爱中,她活过来。
若要我在整部电影中,选出三场戏最喜欢的,“拍摄结婚照”肯定是其一,关导演用一些非常近的镜头来呈现王当下的心理状态。这场戏带给我内心的震撼像历劫了一场海啸。我常常被镜头底下的演出弄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投进了无底的黑洞。我替“丈夫”轻轻扫背的数秒镜头,我看见了黑洞,黑洞很黑、很冷、很可怕。
幸好,黑洞已消失良久,不曾回来了。
“咔嚓”,程先生闭着眼拍下这张充满腐蚀臭味的“结婚照”,薇薇的出生,柔美了王的世界,这正是王与女儿日后的盾牌。在“文革”声中,琦瑶依然要坚守每天以“蛋青”敷面,这就如每天用上昂贵的(SK-Ⅱ)面膜来保养皮肤。试想,在“文革”时期。啊!这是多么穷奢极侈的举动啊!我分析着这不仅是一种对美的追求,它更像一种生活态度,在世俗洪流中,她努力镇守在自己的生活步调中,我看王琦瑶的处世,确实有着一抹“淡淡然”。这或许在百乐门被枪顶着之时,已被训练出来。但我心底里,更愿意相信,这是王琦瑶与生俱来的一种纯然。
感激十多磅的脂肪
在《长恨歌》里,关导演和叔平舍弃了煽情和眼泪,着实贯彻王琦瑶个性里的一抹“淡然”。然而,我对于体重的急升,可不能“淡然”。张叔平让我增肥演绎的最初,我委实有点儿抗拒。但如今,我可感激这十多磅的脂肪,陪我走过琦瑶的中年。每天醒来,摸着壮大了的手臂和腰间的肉团,感觉挺“中年,兼踏实”。我虽没有经历狼虎年华,但我仍可感受到
王琦瑶她努力地握紧生命中的每个欢乐和慰藉。这老克带着火光而来,王琦瑶是甘愿被燃烧的。一些旁人看来容不下的关系世俗都会以“暧昧”命名。而人们口中所陈述的“暧昧”,就正是王琦瑶追求点点幸福感和肉欲满足的一口井。在那日渐回复繁华的上海,这份“暧昧”恐怕是上天赐给王琦瑶的最佳礼品,我以郑之身份看,“是另一个生命中心的选择”。王琦瑶从来都是自己的主人,选择是对?是错?我不知道。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什么叫做对,而什么又叫做错呢?被老克错手弄死的一刻,我饰演的王琦瑶眼睛是张开的;看着程先生老泪纵横的一刻,我相信王琦瑶是—无悔的。
家辉的演出,一直带动着我,我一直努力尝试吸收他。但我发现,每个演员的特质各异,很难有既定的方程式以供模仿,演员之间更需要的是一种交流。我不清楚,他有否接收到我的(我深怕演技功力不足)。但我却是既得的人,谢谢你,家辉。
我说过这部片的调子,都刻意划去大起大落或煽情。但程先生最后一幕老泪纵横,却让我的眼泪失守。《长恨歌》的所谓“恨”,都悄悄地化于程先生的眼泪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