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伦理(3)

由大国操控的意识形态

我常常跟很多朋友说,我一直认为台湾基本上是第一世界、第二世界资本主义系统中的加工出口处,本身没有自主性的经济,而是由大国操控,早期是苏联或是欧洲,现在则是美国。这些强国把订单丢给台湾,台湾就以其廉价劳力来生产,赚取酬劳,因此变得富有,却也失去了自主性。近几年来,台湾的电子业比较兴盛了,却还是受制于国际市场,就是说美国一打喷嚏我们就感冒了。

一般而言,亚洲、非洲、拉丁美洲这几个地区都是典型的第三世界,以第一世界、第二世界马首是瞻。比如说电影《泰坦尼克号》关我们什么事?可是经由美国巨大的好莱坞经济体制,它可以营销全世界,成为一个梦想,一个伟大的、感人的东西,其实这是意识形态的倾销,最后我们就会接受,就像现在穿衣服的方式、吃东西的方式,甚至谈恋爱的方式,都已经跟第一世界一样,我们也用这个意识形态去面对很多生命现象。

事实上,第三世界是很不自主的,从物质的不自主到政治、经济的不自主,更重要的是意识形态的不自主。

相反的,伊朗也是第三世界,却在这几年用激烈的力量去对抗第一世界。我们在台湾报导伊斯兰教国家的信息,常常是翻译自美国新闻,对于伊斯兰教国家的印象,就是独裁、野蛮、恐怖分子很多,我们并不知道像伊朗这样的伊斯兰教国家有什么样的文化,在近百年来受到什么样的屈辱,只知道在伊斯兰教文化中,一个男人可以娶四个太太,我们透过美国人的转述,觉得这个文化很落后,就是屈辱了他们的文化、他们的族群生态。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认真思考,伊朗之所以为伊朗的原因。

伊朗导演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 1940-?)的电影,我一直非常非常喜欢。尤其在台湾这么快速、这么讲求物质的社会里,实在更应该安静地去看看阿巴斯的电影,像《樱桃的滋味》(A Taste of Cherry)。阿巴斯是留过学的,他也有受到第一世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所以他的电影里有一幕是导演要一个女孩说“我爱你”,这个女孩是临时演员,前面台词都没有问题,每到那一句“我爱你”时,她就讲不出来。导演说,你怎么搞的,你现在应该讲这句话。女孩说好,可是开麦拉后,镜头对着她,她还是讲不出来,就这样重复了二十几次。那部电影很奇怪,我想没有耐心的观众大概看不下去,我第一次看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个导演怎么会一直重复,那个女孩也一直重复,为什么这么一句简单的台词,她都说不出来?让导演简直是气死了。

最后有人把导演叫到旁边说,这里的女孩子不可以跟男人讲这句话,因为她还没结婚。虽然导演认为他是在拍电影,它并不是现实人生,可是对一个伊斯兰教信仰的女孩来说,她就是说不出口。

阿巴斯要说的是一种信仰,不是因为拍电影,就什么都可以放弃,要脱衣服就脱衣服,要船沉之前拉美丽的小提琴曲就得拉,那是意识形态的包装。在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惨剧发生时,有人拉着小提琴吗?会感伤、浪漫到这样的程度吗?

我们常常不知不觉受到意识形态影响,却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台湾也有一些自觉的人,在电影界里像是侯孝贤、蔡明亮,都是我很尊敬的,他们努力地让台湾有自己的身份,让全世界知道原来有一个叫做台湾的地方,有两千多万人是用这样子的方式活着,一点都不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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