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1)

 

1月1日

我最好的朋友阿诺说,在新的一年里他要开始写日记。然后我说我也要写一本,希望有一天能把它印出来,就像爸书架上的那本佩皮斯先生的日记。我把这事告诉了蜜儿(我的姐姐),她跟我赌一便士的水果糖,说我写不了一个礼拜。可当我告诉爸妈时,爸说:“好啊,孩子,你写吧。记住:一件值得做的事,就值得做好。所以要好好写,要是什么词不会拼,就问问别人。”妈说:“是啊,别忘了你爸的话。”我就只好回答,不会忘了的。可是我很郁闷,无论做什么事,爸妈都要教育我……

蜜儿闷闷不乐的,因为爸告诉我们,礼拜二又要开始上课了。她说爸在学校放假时还要叫我们上课,太不对了。可爸说他不赞成小朋友放长假,他们没事做的时候就只会捣蛋。蜜儿说爸真是个严厉的老监工。要是被爸知道了,他会发多大的火啊……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写的了。

1月2日

爸一早起床就心情不好,他的肝病又犯了。他对妈很凶,说培根太咸、蛋又煮得太老什么的。我听了很不舒服。这是苏珊(家里的厨子)不好,又不是妈的错,凶我妈是没道理的。

猫咪弄得屋子里臭臭的,爸也很生气。他说如果我们教不好宠物就不该养。蜜儿听了可不高兴了,她说猫咪拉肚子又不是我们的错。因为蜜儿对爸爸没礼貌,妈让她去背一篇祈祷文。我希望蜜儿不要对爸这样无礼。我知道爸的肝不好,因为他的光看起来脏脏的,蜜儿一定也知道。可是跟她讲也没用,她就只会叫我别吵。(“光”的涵义后文会提及。)

1月4日

妈说礼拜天只能在日记里记录神圣的东西,比如教会之类的。要是我想写点别的,可以记在心里,隔天再写下来。今天做完礼拜,我问爸“奸淫”是什么意思。爸抬头望了望天花板说:“这孩子!”妈的脸红了,说:“不要问那么多问题!”珍妮放了个屁就赶紧离开了房间,我们听到她在门外大笑。我和蜜儿咯咯地嘲笑珍妮放屁。妈皱起眉头,要我们规矩点。后来我问蜜儿为什么大家会有这种反应,她说不知道。我觉得他们这样很怪啊!因为“奸淫”是十诫里的词,牧师也在教堂里大声念过的。

1月5日

今天下午,妈带我去看牙医,医生往我的牙齿里塞了些像锡箔纸一样的东西。我问医生会不会不喜欢在人家嘴里拨弄呀,他说他不太在意。我说:“可要是人家吃了洋葱,一定会有点恶心吧。”他笑了笑,说:“是啊,那就不怎么开心啰。”妈也笑了,可是她好像觉得我不应该说这些,她说只有平民才会这么做。到家后,我想出来一个扮牙医的方法,能赚些零花钱。我从吃完的巧克力盒里拿了点锡箔纸,揉成塞得进牙齿的小球,把它们装在瓶子里。我告诉苏珊,她牙疼的时候,给我两便士,我来帮她补牙。蜜儿骂我笨蛋,她告诉我苏珊装了假牙,不需要补牙。我可失望了……

1月8日

今天我跟蜜儿说我打赌赢了,她得给我水果糖。因为我没有像她讲的那样,一个礼拜后就厌烦写日记了。可是她回答,要我把日记给她看,才肯给我糖。我说这不公平,而且日记是秘密的东西。结果她一把抢过日记看起来,还边笑边说:“哎呀,你连单词都不会拼。我帮你挤牛奶好不好?”“挤你自己吧!”我气冲冲地说。(显然我当时并未意识到这句反击相当粗鄙。)“别那么粗鲁!”她喊了起来,“告诉你吧,‘diary’才是日记,‘dairy’是牛奶的意思。你真差劲!”她做了个鬼脸,把我漂亮的小本子扔了过来。如果是我大她四岁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对她吼“你干吗!”,就可以,可以……妈今天脸色不好,吃饭时跟平常一样唉声叹气地说:“人要是能不吃饭就好了。”有时候她逼我吃难吃的羊肉、饭团和奶冻,我也觉得能不吃饭就好了。下午上课前,我跟蜜儿和好了,我不要她的水果糖了,只要她保证不再看我的日记。她答应了。可我还是打算把日记藏起来,以防万一。

1月16日

今天又开始上圣经课了。我爱听耶稣的事不爱听耶和华的,我觉得耶和华是个可怕的老爷爷,我喜欢耶稣。早上都在讲耶稣行割礼的事。刚刚去查了圣经,我忘记“割礼”怎么写了。我们问格芬老师割礼是什么。她说不是很清楚,应该就是割下婴儿额头上的一小块皮,作个记号。蜜儿说那一定痛死了,他们帮婴儿麻醉吗?格芬老师有点严厉地说,不用!(日记里对格芬老师偶有一些夸张的描述,是因为儿时觉得老师个性很严肃死板。)后来,我问她“奸淫”是什么,反正妈妈也不告诉我嘛。老师一听脸红了,说等我们长大了就懂了,然后她擦了擦鼻涕。“好吧,那您至少得告诉我们,”蜜儿说,“您犯过奸淫罪吗?”“天啊,孩子,当然没有啊。”老师的脸已经红得跟火鸡一样了。“那应该可以告诉我们这词是什么意思呀,”蜜儿说,“不然我就去查词典好了。”“不准查!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的话,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假如一个男人很邪恶,想要娶一个已婚的女人,这就叫犯了奸淫罪。”“喔,就只是这样吗?”蜜儿说,“那您刚才为什么不说呢?”“前几天您连该隐和亚伯的事都告诉我们了,”我说,“要是我杀了蜜儿,那一定比我想要娶莫德舅妈更加邪恶吧。”“没人会想要娶舅妈的!”格芬老师很严厉地说。格芬老师每次被我们问烦了就会变得严厉起来。(可怜的老师还待字闺中,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每次想要避开我们抛给她的难题都只会弄巧成拙。)等格芬老师走了,蜜儿就很不听话地冲去翻词典,可是她看不懂“奸淫”的解释,我也不懂……

1月18日

吃早饭的时候,我跟妈妈说,上次在玩具店看到一个带锁的盒子,我想要来当生日礼物。妈妈问我要那盒子干吗,我说用来锁日记。她笑了下说好的,只要我做个好孩子就买给我……今天下午妈妈在家,大概五十个阿姨来我家玩(太夸张了),客厅里吵得跟造巴别塔一样。妈妈还涨红着脸从客厅跑出来——家里来很多人的时候,她就会涨红了脸——嚷嚷着要我们下楼,跟班奈太太问好。(我母亲从不“嚷嚷”,她说那叫“音调悠扬”。)于是我们跟班奈太太还有其他阿姨问好,这让我很不舒服。然后妈妈说:“好了,玩去吧。”我才松了口气。后来妈妈来我房间的时候,我问她那个眉毛长得跟爸爸的胡子一样的老太婆是谁。她说:“谁教你这样讲话的?”我告诉她福伯(园丁)都叫别人“老太婆”、“老家伙”的,妈妈说这样很没礼貌,可别再让她听见了。但是在日记里我想讲就讲,因为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的。

1月20日

今天去上舞蹈课,我又坠入爱河了。那个女孩叫芙洛莉,长着甜甜的脸蛋和温柔的蓝眼睛,蜜儿说她16岁。我真希望能看到她哭的样子。今天晚上还不怎么想睡,我要想着她,假装她在哭,然后我抱抱她叫她别哭了……(约从四岁起,我就经常爱上年纪大我很多的女孩。总会想象她们很忧伤,然后一个小小的我就扮演起安慰者的角色。有时候我只是看到一个女孩或年轻女子哭泣,就会爱上她。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却从未燃起过这种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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