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名史学家顾颉刚对顾孟余也有很好的评价:
顾孟余先生人甚淡泊,不惯争竞。战前铁道部长卸任,即隐居北平西山者多年,及中大校长为二陈(按:指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排摈,又赴美国者五载。此次翁文灏招为行政院副院长,至今不赴。乃今日在同济中见“学生报”,诋其向主亲日,自太平洋事变后,态度始转。按太平洋事变时,渠早在重庆作中大校长矣。其反对汪精卫组织亲日政府,则在汪氏发艳电时也。悠悠之口,造谣侮蔑如此,天下事何能为!不让一好人存在,不论换何政府,当局者必皆坏坯子矣。(《顾颉刚日记》,1948年6月8日)
虽然,顾孟余沉浮宦海多年,故被汪敬熙称为“politician”,良有以也;但是,总体而观,顾孟余的名声威望在学术界里或许难与胡适等人相提并论,唯若傅斯年所说,他确实“清风亮节,有可佩之处”。只是,一旦他成了蒋介石以手令“下条子”的指定人选,他就被迫扛起十字架,不幸被“污名化”了,竟尔蒙遭研究院全体评议员的反弹。
傅斯年向胡适分析,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将票投给胡适的原因,并将顾孟余的“落选”,视为一群读书人“自由意志”的展现与学术民主的结果:
此番经过,无组织,无运动,在翁、任请客外,亦未聚商,三五人闲谈则有之耳。举先生者之心理,盖大多数以为只是投一废票,作一个demonstration,从未料到政府要圈您也。我辈友人,以为蔡先生之继承者,当然是我公,又以为从学院之身份上说,举先生最适宜,无非表示表示学界之正气、理想、不屈等义,从未想到政府会舍翁、朱而选您。我初到渝时,曾经与雪艇(按:王世杰)、书诒(按:段锡朋)谈过举你一票事,他们都说,“要把孟余选出,适之也必须选出,给他们看看”,当时可以说是没有人料到照顾到你。此会全凭各人之自由意志,而选出之结果如此,可见自有公道,学界尚可行democracy!
傅斯年也指出,这一群读书人的考虑纯粹是学术的而与政治无涉,因此即便“忤旨”,和蒋介石的指示“南辕北辙”,亦在所不顾:“所以我们的意思,只是‘正经事,正经办’,且不惜忤旨(不举顾),以为此事至少决不至于忤及中国之大academician兼自由民主主义之代表者也!”
傅斯年并讨论了朱家骅得票多而王世杰毫无所得的原因,这里就不详说了。
选举次日,王世杰向蒋介石报告了结果,蒋的反应也很有趣:“……雪艇遇到介公,以顾未选及三人结果陈明,介公笑了一下。次日语孔(按:孔祥熙)云,‘他们既然要适之,就打电话给他回来罢’。此真出人意外。大约朱、翁二人,亦皆以此忤旨,派他们设法举顾出来,而未办到,偏举上自己……”
孔祥熙当时深受蒋介石信任,“权倾一时”,早思染指对美外交事务,一听到蒋介石说同意胡适卸任驻美大使回国担任中研院院长,立即有所动作;诸方则深知胡适担职关系重大,不能轻易放弃,否则必任凭孔祥熙为所欲为,于是也就极力折中,希望可以“两全其美”:
介公此说一出,于是孔乃立即推荐四人,其人皆不堪。此后我即加入运动先生留在美任之友人中,曾为此事数访岳军(按:张群),并请万不得已时,先设法发表一代理人,最好是翁,以便大使改任一事停顿着(此节雪艇知之详)。然我们如此想着,亦是为国家,在先生则似不应当生到选举人的气。其后一想,“学院的自由”,“民主的主义”,在中国只是梦话!但是把先生拉入先生的主义中,却生如许枝节,亦是一大ir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