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消夜的繁华旧梦(十):东便门

明清时代北京诸多城门中,东便门是座小城门--所谓“便”门,一指方便出入,二指工程简便,并未大兴土木。然而几百年下来,那么多庄严富丽的城门都已烟消云散,东便门倒残存了一座角楼。

不禁让人想起老子倡导的柔弱与不争:“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故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越是显山露水、出尽风头的,外力逼近时便首当其冲受摧折;越是柔弱,则越充满生机。东便门角楼历经朝代更迭、天灾人祸,至今屹立不倒,自有它的道理。

如果坐火车进北京,东便门将是你见到的第一座地道的北京明清建筑。它离北京火车站只数百米之遥,火车开到东便门时,车速已是极缓,尽可定睛打量。当然,这也是老皇历了,近年北京陆续建成西站、南站,很多人进京已不走北京站。

这座当年小小的城门,如今倒担起北京门户的重任,从柔弱、无争又高歌猛进到首当其冲位置,世事沧桑也真是难料。是福是祸,且看它造化。

火车进京路过东便门角楼时,它在右窗外。此时左窗外,是一片红顶小楼,在灰砖红墙为主的北京,很另类,给不少人留下深刻记忆。那片小楼,是云南驻京办事处。

“云办”餐厅的饭好吃,在北京很著名。有段时间,我在那里几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爱吃云南饭只是原因之一,主要是因为新结识了来自云南的A君。那阵子他像住校生周末回家一样,频繁在云南、北京之间往来。因为聊得来,我们经常会到“云办”喝两口。

A君生于云南,父母是大学教授。按说书香门弟,他该老实巴交才是,可A君仿佛生来有反骨,做事从不循蹈常规。大学毕业后放弃政府机关的清闲,自愿下乡挂职当了村长。据说每日天麻麻亮就起床,带领农民兄弟学文化,甚至,讲哲学。他说:观念变革最最重要,几千年的农民观念不变,啥都没戏。

两年村长当下来,村民收入涨了十几倍,上级提拔他到县里工作,他直言相告:这些年光顾着让别人富了,现在有点成效,我该替自己忙乎忙乎了,想靠当公务员致富,没戏。

又三年过去,A君不知怎么地,博得缅国深山老林一个头人的欢喜,人家居然把一整座山交给他开采。A君再来北京,裤兜里随便摸出一块苍翠欲滴的翡翠扔桌上说,拿去玩!我说使不得。他就说:自家地里的白菜,如何使不得!

再后来,A君突然消失,再不来北京。我也再不去“云办”。心里埋着一万个问号,无人能答。

数年之后的一天,我从云南出差回京,在机场排队办手续,赫然见到A君与我相隔两三人,也在队伍中。久别重逢,他竟惜字如金,只说大富大贵都是浮云,又回政府机关做了普通公务员。我对背后的故事当然好奇死了,句句紧逼追问。他不得已,最终叹口气说:被人用枪塞进嘴里,那滋味不好受啊!

那一瞬间,我又想到老子的话: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故兵强则灭,木强则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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