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消夜的繁华旧梦(七):和平门

就从和平门写起。

北京的旧城门,有“内九外七皇城四”之说,和平门不在这二十座城门之列。从名称看,和平二字较现代,不像崇文、宣武那么古。从地理位置看,正阳门是中心点,东西分别是崇文、宣武,而和平门夹在正阳、宣武之间,古人不会这么不对称。事实上,明清时代这里的确没有门,辛亥革命后,为打通南北新华街方便通行,将旧城墙打个缺口,称为和平门。

和平门往南,是著名的琉璃厂,再往南是虎坊桥。我在那里住了十年,身份从一个初中生,变成国家单位的工作人员,也算是经历了人生变革。那段时间天天进出和平门。

那会儿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车,上学上班路途都远,每天漫漫回家路,骑到和平门,有看到希望的喜悦。与此同时,也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疲惫从每一个骨缝间生起。至今提起和平门,仍有爱恨交加之感,是这记忆在作祟。

后来改坐地铁上下班。先坐公交车到和平门,再换乘地铁。上班时,大多数人都没什么精神,车厢里空气又不好,都在列车的摇晃中昏昏欲睡。不过有段时间,我却像个异类,双目炯炯,视线被一个姑娘吸引。

那会儿单位要求准点打卡上班,所以每天几乎定时定点赶到和平门站,坐同一趟车。没几天,发现有个姑娘和我一样,也每天坐这趟车,建国门下车。建国门一带写字楼林立,姑娘从打扮上看,像个外企白领。

她引我注目,并非因为相貌出众,而是因为每天不变的一组动作。那班列车进站同时,只见她从站口一步两级飞奔下十几级台阶,左手拎个塑料袋,右手搭着包,间或还有件外套。车厢门关闭前一刹那,冲进车厢,找个坐位坐下,打开塑料袋。里边装着面包牛奶,是她的早餐。囫囵吃完,列车一般已到崇文门,塑料袋收起,打开包,依次捡出粉饼盒、口红、眉笔,开始化妆。一通紧忙乎,车到建国门正好化完,如果有外套,刚好系完最后一粒钮扣。和平门站的那个蓬头垢面的姑娘,经过地下这段奇妙的旅程,蜕变成一个光彩夺目的女白领,消失在出站的人流中。

女人化妆时独有一份妩媚,那般风情不用多说,古代诗人描绘过。我每天被她这一系列动作吸引,百看不厌。而她一向专心致志,注意力并无丝毫分散,大概从未注意过不远处有个我,在欣赏她天天上演的蜕变过程。

后来,北京一夜之间冒出千万辆黄色“小面”,我不坐地铁了,再也没见过这姑娘。不过每次路过和平门时,常会想起她。想到茫茫人海之中,人与人相遇又错过,留下一些美好记忆,都是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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