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鸿毛还轻

安迪·沃霍尔不经意地离开他所熟悉的人和城市,离开声音、颜色和温度,已经二十年了。他离开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不是弓射出了箭,而是弓和它所系的那一端的世界离开了箭,瞬间无限地分裂开来。

在安迪的一生当中,一切都显得煞有介事、五彩缤纷、光怪陆离。远在那个被他预言的时代真正到来之前,像一个真正能够洞穿时间壁垒的先知,他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被一次次放大,一遍遍复制;情感和含义被反复地夸张、断裂和抽离;时间与人物都是如此卓越不凡同时又无关轻重。

安迪依恋那个充满了疑惑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同样不信任他。他们之间自始至终有难以确定的恩怨:暂时在一起,又永远地分离,像是一句脱口而出石破天惊的句子却咽了回去,留下的只是愕然。

荒诞的是,在1982年11月的某一天,安迪偶然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这里每一个人的面孔上还带着同样的淳朴和羞涩。在这一经纬线上,没有人对这个艺术家表现出兴趣,没有人认得出那张家喻户晓的面具般的面孔。

在安迪不计其数的名人肖像画中,最著名的是关于这个国度的领袖被画了几百遍的标准肖像。这个无处不在的标准像使毛泽东被视为神。在安迪的笔下,毛的肖像所寓意的力量是传统的:巨大的尺寸和重复的次数,使它成为抽象、中性的日常用品,抹去了道德价值甚至美学表达的企图。

然而这中国是安迪不熟悉的地方,有着他无法理解的秩序。他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来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他只能感叹长城之长;他还说千人一面是他所向往的时尚;他始终不相信一个没有麦当劳的世界会有情有义--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麦当劳的地方不可能是美的,说啥也没用。那是一个奉乒乓球和熊猫为圣物的时代,缺少的东西确实很多:没有口红,没有流行音乐,没有霓虹灯,没有夜总会,没有同性恋,没有私人的轿车和房子,当然也没有奢华和腐败--那一部分人还没有富起来。

今天这个世界和他曾经的世界几乎是一样了:一样光鲜靓丽,一样风度翩翩,一样风流倜傥。不同的是,这里不可能有一个安迪,一个来自普通平民家庭的巨星及其所附带的价值取向和人性光泽。

面对一天比一天更为陌生的世界,他无休止地述说着一个冷淡的故事:“警惕你所想要得到的,它们真的会到来……”

2008年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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