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期与马列(3)

   “像我这样的人要是留在国内,肯定既当不了艺术家,也当不了改革派。因为我不愿意、也没有胆量去对抗政权。”他是那种绝顶聪明又认定人生必须可以睡懒觉、自由自在的人。他也不是那种会花时间与人争论观点的人,常常觉得谁对谁错都没关系。
  
  这样的心态,怎么可能留在中国成为改革派?
  
  “我知道在中国有人对民族的命运感到痛苦着急,想要积极改革,想要提高人民福祉与社会发展,非得要把自己的鲜血奉献给这块土地。我对这种伟大目标的感受不强烈。但是我却也没有足够的条件能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当个自由化的个体户,去搞现代艺术。”
  
  蔡国强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没上大学,还在泉州剧团搞舞美画布景的时候,心中就暗暗作出要离开这块土地的打算。之后他到上海读书,也默默地持续作着这样的准备。
  
  也许是因为很早就知道自己会离开家乡的关系,在家乡的时候,蔡国强很珍惜家乡的山水,对家乡的一切格外眷恋。读大学的时候,每一个暑假他都拿着自己工作存下来的钱,加上母亲为他存好的结婚用款,到处去旅行,想趁自己还在中国的时候,走遍中国的每一个地方,好好地认识中国。当时同学间不时兴旅行的,因为对风景山水的歌咏,正是他们要革命批判的对象,在当时也很不前卫。蔡国强不管他们,自己跟女友去看敦煌,去看青藏高原、丝绸之路、苏州园林、火焰山等等,把中国走过一遍,好好地将这些景象记下。
  
  “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似乎有分紧迫感,感受到自己就要离开这块土地了,即将与中国文化有一段漫长的分离。”
  
  他很清楚,继续留在这块土地上,会一直向往西方以及西方所代表的那个先进的世界,一心只想追求西方文明,动不动就想着美国的观念艺术或是抽象艺术,老想着安迪·沃霍尔这些艺术家会怎样做艺术,脑子只会向往那个他觉得很了不起的社会。
  
  “然后我会变成一株很可怜、没有生长基础的盆栽。”
  
  “就算在中国我真的成了艺术家,我也每天只渴望知道国外的西方艺术家到底在做什么创作,变成一个找不到自己脉络的可悲艺术家。”
  
  “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可怕的,若我留在大陆,我觉得我会妥协的。”
  
  他知道自己会离开。
  
  蔡国强还记得泉州的青山绿水。早晨起来他光着上身跑步,家一出去是环城路,环城底下是环城河,河的那边就是农村。他跑步的时候妈妈在河上洗衣服。文革时期这座宋代建造的泉州城墙被拆了,各个大小城门都拆掉了。跑步的时候会看到河的对面,一二十米宽,河那边一岸的油菜花田上铺着一层紫紫的雾气,阳光变大后,那雾气才慢慢褪开来。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离开这里,离开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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