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寂寞身体互相取暖(6)

这个时候知安才想起,自己和他唯一的联系方式竟然是手机。每周都有约会,每天都有联系,任何时候想找都能找得到,所有的联系都是用手机,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况且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其他联系方式。北楼北门18-3,他的家,他们约会的主要地方,一直没安座机。他的解释是,一则家是私人领地,是休息放松的地方,不想被打扰,二则用手机还方便些。他有独立办公室,办公室有内线和外线,他说了两串号码但叫她不必去记,他长期不在办公室,电话基本等于虚设。知安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她曾经跟他抱怨过自己记忆力不好,他一定是想少占自己本来就可怜的记忆内存。但这会,知安很为自己当时的懒散后悔。她打114查到他学校的总机,然而总机是电脑值班,需要她提供分机号码,人工服务又一直无人接听。

两人确定关系半年多来,一个人的活动范围在城市的最北边,一个人在主城,各有各的事在忙。段志勇提议保持一周约会一次的节奏,在慢慢进入热恋状态后,知安也觉得这个节奏慢了点儿。她什么也没说,段志勇也看出了她越来越浓的急切和依恋,他便把约会的时间越拉越长,内容越填越满。最初的约会是吃饭、喝茶,一两个小时;后来加进了听音乐、看电影,就要三四个小时;如今约会是从早到晚一整天了;两个人的身体也是越黏越紧,从牵手到拥抱、到现在一见面就要粘在一起。段志勇给自己找的理由是,知安身上有一种类似某种木本植物的气息,清新而悠远,让他着迷,欲罢不能。他说:“目前我们还不能朝朝暮暮、长相厮守,这一方面让我痛苦,另一方面也让我庆幸。如果天天在一起,我一定彻底沦陷为你的奴隶,什么事也干不了。”说完像孩子一样傻傻地盯着知安,眼球一直不动。知安想逗他,举起食指,在他眼前不停晃动,也没能让他专注的目光有一点点分散。

在联系不到他的时候想起这一幕,知安心里平添了笃定,不再忐忑不安。他不会有事的,顶多就是在开重要的会,或者忘了带手机,或者手机弄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了晚上,段志勇的电话仍然关机,知安决定自己先联系投诉者。她按投诉信上附的电话打过去,一个男中音用纯正的普通话在电话那头说:“你好。”

“你好,请问你是银行的周杰先生吗?我是心之门的丁知安,两个星期前给你和你的同事做过心理辅导,我收到了你的投诉信,也许这中间有些误会,我想和你谈谈,澄清一下。”

“哈哈,我是周杰。丁老师,你好啊!”知安有些奇怪,这个人的语气,一点不像他投诉信里描述的那样自尊受到严重伤害很生气、很愤怒。相反,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友善。

“周杰,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当面谈谈。”

“只要是你约我,我任何时候都有空。”

知安觉察出他的语气已经超出了友善,太过随便,立即正色道:“我看我们还是不必面谈,就在电话里说。你投诉我冒犯了你,伤害了你,我认为你可能是误会,想给你澄清一下。我那天的心理辅导只是教大家放松心灵,学会给自己解压,你把自己的内心包裹得有些紧,不愿意放松,因此没有任何成效。这没关系,任何辅导都不可能对每个人有效。我认为这场辅导我是真诚而平和的,不存在对任何人的伤害。”

“你真认为你辅导的每一个环节都科学而严谨吗?喝水那个环节,明明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你为什么要让大家分出甜酸苦?”

“你忘了吧,纸杯上写得很清楚,那只是一个心理游戏。既然你喝出的是淡而无味,为什么要声称喝到的是苦涩?撒谎骗谁呢?心理学是社会科学,确实不如自然科学那样严谨严密,但即使是心理游戏,你如果诚挚地面对,也会从中受益。你自己不愿意诚挚面对这个游戏,也是不愿意诚挚面对自己的内心,反过来抱怨自己的内心受到伤害,真是无理取闹。”

这番话一出口,知安就意识到严重不妥,自己明显太激动,把一个下午找不到段志勇的焦虑、失落等恶劣情绪带到了这里,这是心理辅导师的大忌。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知安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呵呵,丁老师啊丁老师,我写投诉信就是为了激怒你,我想试试你的承受力。你的专业素养让我很敬佩,但我还需要更深入地了解你的性格。你差一点就上我的当了。好在你的自省速度很快,也能坦荡地认错道歉。好了,言归正传,丁老师,我的真正意图是想请你做我和我家人的心理咨询师、心理辅导师。我和我妻子都认为我们的生活质量不高,尽管有很多人羡慕我们,但我们自己清楚,其实我们正在远离幸福。这很可悲,我和妻子都有各自不错的事业,我们每天都在忙,平时忙着上班和应酬,节假日忙着消费和睡觉,越来越大的房子,越来越豪华的车,越来越多的存款,都不能带给我们任何快乐。这样的生活不仅找不到快乐,也找不到意义,我们深感疲惫和厌倦。我们知道这样的生活有问题,才导致内心如此麻木,我们自己也做了诸多尝试与努力,但效果不好。那天听了你的辅导,我就萌生了请你做我们家的心理咨询师的念头,用你的专业知识为我们做心灵保健。妻子也很支持。考虑到对你了解不够,就想再考验一下你的性格。”周杰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打的小算盘。

知安哭笑不得,说:“你这样做就不怕让我失业呀?”

“对,我就想让你失业,这样你才能更专心地做我家的心理保健。”周杰笑呵呵地说,约知安尽快抽时间面谈。

知安说:“我是心之门的员工,不能这样接私活,我得向领导请示了再回答你。不过,真的谢谢你的信任和欣赏。投诉信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吧?”

“谁说的到此为止,你不接受我的邀请做我家的心理辅导师,我就跟你没完。”周杰在电话里,孩子气十足地耍横。

“这真不是我能答应的,我会把你的要求告诉领导,由领导来决定和安排。没准会给你安排更适合做家庭心理辅导的老师。”

“我重申一次,我只想请你,丁老师,而不是其他人,做我的家庭心理辅导师。我没见过有比你更安静和干净的眼睛,那里面装的好像全是纳木措的湖水。你的眼睛太神奇了,看着它,我就能完全安静下来,渴望把内心所有的纠结、烦恼、痛苦全部告诉你。我画了你的眼睛呢!见面时给你看。”

“第一次听到有人表扬我长相平平的眼睛,太意外了。还是很高兴,谢谢。”

“我的意思不是说你的眼睛长得有多漂亮,而是它太特别、太神奇了,你自己不觉得吗?你一定要做最优秀的心理辅导师,否则就辜负了上天给你的这双慧眼。”

“谢谢,我一定努力。”

和周杰聊完已经是深夜12点了,段志勇的手机仍然关机,担心和不安像一团浓雾缠在知安心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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