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拉斯花园是一座古老的果园,果园里百年的鳄梨树和芒果树述说着河谷从前的祥和安宁。那时候,城市周围尽是美丽的田园风光。花园最深处,左侧有一座乡村老屋,石灰砖拱廊,破破烂烂的大槽瓦屋顶,破洞被瓦楞铁皮堵上了。
装点着霓虹灯的拱廊下面有一个灯心草柜台,那是吧台。有些晚上,如果天不下雨,便会有一支管弦乐队来花园演出,在水泥台上用手风琴、小四弦琴和吉他演奏波莱罗一种西班牙舞曲。舞曲和昆比亚原文为西班牙语,一种风格热情的舞曲,节奏为八拍。。不过,今晚没有乐队,音乐是从一台震耳欲聋的音箱里传出的,音箱直接垛在露天咖啡座的方砖上。那音乐悲伤而激烈,瓮声瓮气的,我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颤动。
花园里空空荡荡。雨中,只有一对酒鬼坐在芒果树边的塑料圈椅上,脚浸在泥水里。花园里弥漫着小聚光灯的蓝色幽光。
拱廊下,姑娘们都坐在塑料椅上陪男人喝酒。吧台边有一台大冰柜,我见没人管,便自己去拿了一罐特卡特一种啤酒的商标。。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墨西哥夹克的年轻人跑到这边来找钱。要想喝稠一些的饮料,得到咖啡座另一头的厨房里去要,厨房旁边是从前的洗碗池。
房子里刷成绿色。惟一的装饰在客厅,木瓦的原文为西班牙语。天花板,椽子上交错地钉着些牧豆树原文为西班牙语。板条。其余的一切都散发出陈灰积垢的味道,令人难过。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真是让人烦得要命,因为你等待的是明知永远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咖啡座的尽头,在声嘶力竭的自动点唱机旁边,姑娘们像一串洋葱似的坐在塑料椅上。我进去时,她们瞥了我一眼,很快便冷漠地转过脸。这些姑娘还算年轻,但模样并不咋的。她们穿着束胸背心,合成材料的迷你裙,有些人脚上绑着高跟皮凉鞋,有些却只穿了白色运动鞋。我不敢问她们中是否有人听说过莉莉。对她们来说,我不过是个随便逛逛的家伙,她们不可能指望从我身上捞到什么油水。
她们不时地大笑,一边喝苦咖啡,一边抽香烟。聚光灯蓝色的微光反射在墙壁和地面的方砖上,把她们的脸映照得像幽灵。她们的嘴巴很大很红,眼眶是两团黑斑,这便构成了她们脸部的轮廓。不过,她们生着印第安女人的秀发,又黑又密,用仿珠贝梳子别在脑后。
自动点唱机还在唱歌,一首接一首的昆比亚,姑娘们似乎都不在听了。只有那两个酒鬼还在雨里跳舞,两脚跺着花园的草地,如同两头直立的狗熊。
我在拱廊下找了一张塑料椅坐下,又端起一杯啤酒。穿夹克的男人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懂。我又回去跟圣地亚戈聊起来,此时,他也来到拱廊下稍微避避雨。我递给他一罐啤酒,他变得比刚才健谈了一些:“在革命时代,这里是兵营,”看到我很感兴趣的样子,他继续说,“有天晚上,革命者打到这里,把所有人都杀了。所以,这里后来就变成了庆祝沙龙。”他给我看一枚子弹:“看到了吗?这是三十乘三十的,是叛乱者们——克里斯特罗革命者使用的尺寸。”他把子弹放在我的手里,又凉又沉。我琢磨着,它是否曾经杀过什么人?“我从墙上把它抠下来的,就在路边上。”他喃喃地说,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他们杀了所有的人,一个也不剩,然后把尸体埋到一片田里。”
又过了一会儿,午夜时分,有个姑娘来找我跳舞,也许是圣地亚戈让她来关照我一下的。她是个高个子姑娘,胸脯挺得高高的,脸上的表情冷冷的。跳波莱罗舞的时候,我抱住她,我的每一根指头都能感觉到她的上了浆的硬邦邦的上衣。我们的腿不时会碰在一起。我闻到她皮肤的味道,混着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有她脸上的美白霜的味道。我们一直跳到最后一支波莱罗舞曲,然后在拱廊里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坐下。我给她买了一罐啤酒,她喝之前先用手背抹了抹嘴唇。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来旅游还是做生意?”她从我递给她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她的嘴特别大,嘴里缺了一颗门牙,看上去有点傻。她长得不丑,但是有黑眼圈,显得有些疲惫。我看她顶多二十岁,体形却已经因为不断的生育或流产开始过早地松弛下坠。我想她可能跟莉莉很像。我向她提起这个名字,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她却生气地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这该死的名字?你非得知道我的名字才能跟我做爱吗?”(她是用西班牙语说的,原话更粗俗。)我们又坐着喝了会儿酒,抽了会儿烟。后来,她拉起我的手,把我带进屋里。这是一间卧室,仅有一块帘子与吧台隔开。卧室里有张铁床,一把跟外面咖啡座里一样的塑料椅。墙壁上斑斑点点,天花板上的贴布破破烂烂。她迅速地脱下衣服,扔在椅子上。她的身体很丰满,乳房沉甸甸的,乳晕很黑,腹部光滑平坦,阴部完全剃净了,可能是怕有跳蚤的缘故吧。她在床上放了件奇怪的东西,泛着绿色的荧光,我忽然明白,那是安全套。在我眼中,那更像是一件外星来的装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