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区(1)

达莉娅状态不佳。她最终还是去了墨西哥,去看她儿子。他生病了,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也就是小孩子容易得的那种病,水痘或是猩红热之类,可她却崩溃了。一天晚上,她去了汽车站,随身只带了一只小旅行包。我想,她真正想念的恐怕是埃克托,她还一直爱着他。我想,她真的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她神情固执,因为喝了酒,脸色显得有点惨淡。

我想陪她去车站,却遭到她的强烈拒绝。

“没用的,我自己能去。”她离开了我,连个告别都没有。

傍晚,我独自在城里转悠。天气闷热,火山上方舞动着火光。广场南边,过了大路,是一片废弃地带。路面已经毁坏,泥坑深得能把人淹死。待在这里的都是酒鬼和单身汉。我沿着铁路向前走,因为只有这里有路灯。

前面就是火车站,铁路很窄,是从洛斯雷耶斯运甘蔗过来的。一列呼哧呼哧的小火车也运送旅客,要开上六个小时才能到达终点站尤雷夸罗。我顺着铁路沿线的“伞兵区”向前走,景象跟灌溉渠一模一样,那是政府指定流浪汉聚居的惟一区域。再向前是一片无人区,已经到了城市的外围,最后是一段石板路,从前是通向维尔多拉加庄园的。我循着莱昂·萨拉马戈研究计划上的标示一段一段往前走。

天忽然下起雨来。望着昏黄色灯光下的小路,望着落在泥坑里的雨点,我想到了巴达莫走在两次大战期间的巴黎街头的情形。我沿着一堵扎满玻璃碎片的高大砖墙往前走,墙里从前是花园和果园。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到一扇油漆剥落的铁门,门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花园的名字。在这样一处偏远破敝的地方,那些名字未免显得华而不实:观海、天堂、加利福尼亚花园、山茶花园、宴会厅和匹诺曹。

夜晚刚刚降临。若隐若现的音乐声、低重沉闷的鼓点声、手风琴的琴声响起来。汽车一辆接一辆鱼贯而行,开在铺石路面上晃晃颠颠,还要绕来绕去地躲开水坑。甩来甩去的雨刷,有色玻璃窗,衬有蓝色霓虹灯的牌照,挡风玻璃,还有那装饰着红红绿绿的小灯的后窗。仍旧是那些破车,那些傍晚围着中央广场兜圈子的破车,达莉娅深恶痛绝的四驱越野车。

我沿着围墙往前走。经过花园时,我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这样快。孤独感。围墙后面的花园禁区。围墙上挂着雨滴的玻璃碎片。路灯的灯光。

阿特拉斯花园的入口处,雨中站着个门卫,他在草帽外面扎了一层透明套,两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这人约莫六十来岁,腆着将军肚,脸上横着一道厚厚的灰胡子。我想到了别墅的金属装饰原文为西班牙语。和克里斯特罗士兵。我发现他腰上的枪套里插着一把手枪。在他身后的岗亭里,墙上还挂着一杆老式步枪。

我站住脚,递给他一根烟,同他攀谈起来。他叫唐·圣地亚戈。我提到莉莉,他问:“是莉莉,还是莉莉亚娜?”他注视着我,似乎并不特别感兴趣。“也许是莉莉亚娜吧。”我不想搞得太较真。圣地亚戈使劲吸了一口烟。他的手掌像农民一样厚实,断裂的指甲黑黢黢的。我猜想,刽子手头头加尔德纳斯应该跟他长得差不多。

“她在这里做事吗?”圣地亚戈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腾起的烟雾熏得他眯起细细的眼睛:“莉莉亚娜,你是在问她吗?”他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这儿没人叫这个名字,也许在附近什么地方吧。”他继续摆出思考的样子,我发现他简直就是在演喜剧。“有人告诉过您她在这儿吗?”我不想提加尔西·拉扎罗和朗波里奥。我问他能不能进花园,他用手一指,好像在说,当然可以。“出入自由,只要您够年龄。”即便开玩笑,圣地亚戈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就一小会儿。”我说。

“请进吧,一小会儿或者整晚都可以。不过,午夜之后就没有酒了,明天是星期天。”我问:“规矩就这么死吗?”他仍在嘟哝着:“不过,您在这儿可找不着什么莉莉,或者莉莉亚娜。”他转过身,继续望着外面下雨,望着路上打着车灯的晃晃颠颠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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