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老教堂前找到一间出租房。我们花了几个小时把房间布置了一下:一张铺着灯心草席的双人弹簧床垫,一张被我锯矮的杉木桌,三把在五月节大街的流动小贩那儿买来的低椅。我们的房间里已经有了一台生锈的大冰箱,声音吵得像患了哮喘的狗,还有一只油腻腻的炉灶。我们还得再买两只带减压阀的煤气罐和一些厨房用具。起居室的两扇窗户朝向老教堂,不需要挂窗帘。在卧室的窗户上,我想挂一块布,达莉娅却想糊报纸。她这人其实骨子里不太像姑娘。我们还有一个小房间,本来可以用做书房的,达莉娅却决定留给法比,一旦她得到孩子的抚养权就把他接过来。
达莉娅很喜欢做菜。她常常做她童年时在圣胡安波多黎各首府。吃过的菜:拌了豆瓣和蔬菜的米饭、鳕鱼、炸车前。我不问她的过去,她也不问我。我想,我们都很感谢对方,不喜欢刨根问底。
她情绪不大好,有时候酒喝得特别多,朗姆酒可乐或者帕罗马斯,在橙汁里加苏打水的甘蔗烧酒。她常常在床垫上缩成一团,眼睛盯着窗户上的报纸。爬起来的时候,她脸色发灰,眼睛浮肿,好像刚刚在水里憋了很久才上来似的。我们不说话,但我们都感觉得到,这一切不会持续很久。我要写关于特帕尔卡特佩河谷和小农征地的报告,我会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在法国,我将会成为一所小学院的教授,我会远离这个人口过剩的河谷。而她是不会离开的,骨肉之情终究难舍难分,她永远也放不下她的儿子。但我们都情愿相信,这些都不那么重要。
每晚六点起,城市便开始拥塞。汽车从四面八方经由主干道或五月节大街开进城里,围着广场兜圈子,等着向西边进发。广场好像在发烧,四驱、越野车、皮卡、道奇-大公羊、福特-护林人、雪佛兰、丰田、日产-边境轰隆隆响,汽车的大轮胎在滚烫的沥青上擦出的嘎吱声,柴油味,呛人的尘土味,那隆隆声中还夹着一种低沉的跳动声,一种持续不断的突突声,时而远,时而近,一下接一下,如同一只将广场和市中心楼房紧紧裹住的,身体奇长、内脏跳动的动物。
隆隆声一响,我们就会从午休中醒来,大脑迷迷糊糊,因为做爱,身上还黏黏的。“听,”达莉娅说,“好像在打仗。”我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客厅天花板映出的已经开始跳动的夜晚的灯光。“那更像是庆祝会。”其实,我感觉到达莉娅很担心,那是她祖传的在夜晚来临前的恐惧。“是那帮卖草莓和鳄梨的家伙,哪儿来的都有,想跟我们炫一炫他们有多厉害。”
达莉娅瞎编了一些小说,依据的都是她的亲身经历。小说里,她总是一名共党分子,逃离波多黎各之后,爱上一个革命者并嫁给了他。
“不过是在炫耀他们有钱,好招引女人,”达莉娅很激动,她捂住耳朵喊道,“滚他们的蛋!带着他们的票子,女人和破车!”
我没法使她平静。我本来可以推说该对那些破车和噪音负责的不是他们,汽车也不是为他们发明的,他们不过是一些爆发致富的农民,不过是长长的经济依附链上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一环。
达莉娅躲进厨房,点了一只大麻烟。她塞住耳朵的方法,是用随身听听她的波多黎各音乐、鼓声、萨尔萨一种拉丁舞。的舞曲声。
雨季行将结束时,河谷每天晚上都挤满了人。豪门公子哥坐在有色玻璃车窗后面,坐在通体鲜红,绘着火、龙、忍者和阿兹特克阿兹特克人,指墨西哥的印第安人。战士的汽车里,重新占据了他们的父辈因卫生糟糕而逃离的市中心。他们来自市郊、大农场和富人区:光荣区、半月区、未来区、花园区和新世界小区。他们是草莓帝国的继承人,腰缠万贯:艾斯卡朗特、夏莫罗、帕特里西奥、德拉维加、德拉维尔尼、奥尔甘、奥利德、奥尔莫斯家族……
很久以来,他们的父辈一直用饱经沧桑却富丽堂皇的粉红色老石屋去交换那些刷成红色或黄色的加利福尼亚式水泥别墅。别墅是一种新哥特式城堡,屋顶是仿板岩设计,装饰有假阁楼,大理石列柱门廊。别墅里有按摩浴缸,外面有心形、吉他形和草莓形的游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