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死啦装作很抱歉的样子,“卑职一心想的是抗击日寇。隔岸相安无事,我军极易松懈。”
“卑什么鬼职,你不卑得很。禅达是先成了怒江最坚固的防区,才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进来。能如此,我、唐副师、你,功劳各居三分之一,只是你那份最见不得人,否则我让你活到今天?”
死啦死啦打蛇随棍上,“既然不卑得很,整团才一门小炮也不够得很吧?”
虞啸卿压根儿没理他,跳了跳,想够天窗外的土层——他在我们这儿倒是放松得很。
我忙捅着死啦死啦和他附耳,他听完之后赶忙说:“对啦,最要紧的,主力团营一级、特务营连一级都派了美军人员去教授指导,美国武器好用,可不是搂火就完。我们总也得有个人教吧?”
虞啸卿瞪了他一会儿,“你讨债的?”
“我是要饭的。”死啦死啦涎着脸说。
虞啸卿今天心情真是不错,仍是铁面皮下冰冻一个笑意——但他把话题转到了那个天窗上,“这是榴弹炮砸的吧?没炸?没死人?”
“吓疯一个。”
“这么大个玩意儿落下来,吓疯了不奇怪。”
“疯了又好啦。”死啦死啦说,“此人——师座请回尊首——即斯人。”
我只好很冷酷地向虞啸卿敬礼。
虞啸卿扫了我一眼,“这家伙……好像还做过逃兵?”
“疯啦,做逃兵也不奇怪。”死啦死啦说。
虞啸卿对我的兴趣还不如对那个洞,“怎么不填上?”
“不碍事。日本人现在也越耗越穷,他们没钱把两发炮弹打进一个洞啦。咱们倒是越来越阔啦,听说师座现在都有坦克和一零五炮啦,六零炮也很多,二零小炮都闲置啦。川军团就一门炮,一个手指头拦不住脸啊。”
虞啸卿看起来像又要给死啦死啦一个大嘴巴,“我说你的傲气呢?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贱人?嗡嗡的好像……”
“苍蝇。”
“中饱私囊的军需。”
“饿的。师座。”
“我给过你吃饱的机会,不是,是吃好的机会。”
“傲气。师座。”
虞啸卿瞪了死啦死啦一会儿,对着他的脸虚击了一拳。但虞啸卿还是绷紧的面皮实在让我忍不住想替他笑笑。
虞啸卿点评道:“做人就是这样。有人做得左右是人,你就做得左右不是人。”
死啦死啦问:“师座是哪种呢?”
虞啸卿倒有些自嘲起来,“我是取必有舍,得必有失。左是人,右就不是人。右是人,左就不是人。”
“师座好看得开。”
我想虞啸卿的心情真是好得要死,连死啦死啦这样的缺德口气也只是让他瞪了瞪眼,然后老实不客气地找张最舒服的床坐下,说:“要不要教你个升官妙诀呢?等我战死了,下回换个师座问你怎么不填上,你就说,开个天窗,心里亮堂,抬头就看见鬼子造的孽,好记得卧薪尝胆、马革裹尸。”
我还真不知道这家伙也是懂幽默的。他两条长腿一支,在我们的破洞子待得好不悠闲,又说:“屁话自有屁人听。我被重用,因为听唐副师的,拒掉个屁用没有的虚衔,说什么不克南天门不受将衔。会打仗就是会打,不会,有无这个衔照旧不会。”他有些愤愤起来,“人这东西,常得做些功夫给人看,搞得自己连真假都不知道,真他妈的。”
死啦死啦接嘴:“师座节哀。”
“再损,我命令你自己割了舌头。你跟我作对,我跟上峰某些不思进取的庸人作对,各念一本经——可自己心里要亮堂。”
死啦死啦说:“可是我不亮堂。”
“我知道的。”虞啸卿说,“是啊,我在整你,还是存心的。人生一世,不是裁缝铺里订下的衣服,还能照你的形长?我这屋子矮了,你站直,捅个窟窿才好。这才是你,才是逆潮而动,独拒日军于南天门之上的那个妖孽。妖者,诡变之妖,孽者,你的骨头,逆潮的勇气。”
死啦死啦摇头,“不是的。师座为人的分明,是乱世中我心里难得的亮堂。”
看起来虞啸卿心里舒畅多了,“那我更管不着了,我不是来开导你的,我是来我师最不堪的阵地上逛逛。”他让自己待得更放松了,“你说怎么回事儿呢?我那帮手下,从来连个玩笑也不会开。‘是的,师座。’‘誓死追随,师座。’他们不是马屁精,我身边不容马屁精——可天天说死说活的干什么?”
我不由笑了笑,虞啸卿眼尖得很,立刻便呵斥:“他总在这里做什么?到哪里你都要带着这只大草包吗?”
我只好又冷酷地敬一个礼,打算就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