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

我笑着跟家长说：“为什么要补习？在这个班不用补习。”

“可是会跟不上。”

“胜杰回家跟你说他跟不上吗？”开学才三天耶，这倒是很奇怪。

“没有，我是想先帮他报名，有个准备。”

补习已经是全民运动，台湾什么都能补。打算盘要补，下围棋要补，背九九乘法表要补，考高中要补，考驾照要补，考研究生要补，留学英语要补，写论文也能补。而最激烈的就是高中考大学的补习。

开学不到一个星期，接到胜杰的妈妈打到办公室的电话。

“老师，冒昧请问一下，有没有比较好的补习班？”

我想，喔，今年的头香来了。

每次新带一个班，我总要经过少至两个月，多至一个学期的长期抗战，让家长与学生体会“你不用补习也可以学得很好”的观念。

胜杰妈妈很给我面子，问的不是数学。几年前我碰到过一个家长，连我第一堂课都还没有开始上，就问我：“老师，可不可以推荐一个补数学的班？”

撇开学生和家长盲目的一窝蜂，我并不反对补习班。

补习班的经营实际上竞争激烈，因此上课非常有效率，资料整理得一干二净。我们必须承认各学校之中的老师良莠不齐的事实（哪个学校没有“名师”或“地雷”？）对于那些运气不好踩到地雷或是完全无法适应学校老师的学生，补习班有正面的意义。

但是我非常反对聪明的学生补习。特别是我完全无法接受优等生去补习。

我笑着跟家长说：“为什么要补习？在这个班不用补习。”

“可是会跟不上。”

“胜杰回家跟你说他跟不上吗？”开学才三天耶，这倒是很奇怪。

“没有，我是想先帮他报名，有个准备。”

“胜杰妈妈，我跟你说。胜杰够优秀，他不用补习也会很好，相信我。”

“可是以前他初中也考上建中的同班同学这个暑假就已经上了先修班，然后已经教到第三章。我们班暑假完全没有上课，这样两边比起来一开始就落后了。我是想说，怕他输在起跑点上。”

我微笑了。天下父母心，这真是每一届都一样。

“胜杰初中有没有补习？”

“有啊，补全科班。大家都补，我们也跟着补。”

“有用吗？”

“他成绩一直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补习的关系？”

“那你要不要试试看一阵子不要补习？”

“我也在考虑啊，可是以前的好朋友每个都补，胜杰不补好像很奇怪。我实在有点担心。”

“胜杰妈妈，先相信我一阵子。我跟你保证，胜杰不用补习。你不知道他的优秀，补习是害了他。班上老师非常好，你真的不用担心。有任何问题我会跟你说。”

我想我应该很诚恳，胜杰妈妈至少当下被我说服了。

这是每年都要发生的例行公事。我不怪家长和学生。眼前这些孩子很多小学和初中时也是补上来的，这是迈向颠峰的保证。“不要输在起跑点”是每一个家长的恐惧。

一两个星期之后我估计大概接完所有这样的电话了。趁着上课，我调查了一下现在班上有补习的，有十来个，都是刚放榜时就报名了。

我问了，有用吗？同学也坦承现在好像也觉得可有可无。

我心里其实很多话要说。既然可有可无，那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

第一，这样的资质都要靠补习才能生存，那其他人怎么办？如果连建中重点班的学生都要补习，台湾教育实在太失败了。

第二，初中小学的教材可以靠大量的机械化练习，但是从高中开始就是要求“懂”以及“体会”。“懂”和“体会”需要靠自己思考，需要有时间来酝酿。

第三，可以自己念到融会贯通，就不要坐在底下听比不上你自己体会的整理。

第四，你如果去补习，任课老师会很尴尬。

第五，在求学阶段没有养成自己摸索、整理的习惯，上大学会非常辛苦，要做学问的人要早早学会独立。

心中的这些话有些学生早就懂了，有些还不到说的时候。我只说：“我们班的学生只要能互相学习，比什么都有用。要相信自己。”

台下点点头。嗯，希望真的听得进去。

那你要问，胜杰呢？他听进去了。整整三年没有补习，快快乐乐。而且我确信几年后，某个医院里会多一个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