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郭京毅为轴心的“思峰村委会”利益同盟中,不同成员有着明确的分工,郭京毅负责解释、审批及介绍项目资源,张玉栋作为企业与政府部门的连接点,成为权力兑换利益的工具。
2010年5月,继郭京毅因受贿被判死缓之后,商务部窝案中郭京毅的北大法律系同学、思峰律师事务所主任张玉栋因向其行贿78万,被北京市二中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6年。
这纠结的二人关系,恰好应验了那句老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筲 隐身军师
有人以为黄光裕在资本市场的那两招是在潮汕老乡、香港壳王、曾经的香港立法会议员詹培忠那里学来的,其实乃是师出张玉栋门下。
张玉栋和黄光裕交往极为密切,1996年后思峰律师事务所一直在鹏润大厦B605办公室,直到2005年才搬到位于东长安街的商务部对面。近年来,张玉栋和黄光裕至少每隔两周都要电话联系或碰面一次,黄光裕非常欣赏张玉栋的资本运作能力。
在投行业内,红筹海外上市被喻为“三堂会审”,即一个案子要获得商务部的审批至少需要拿到商务部综合司、外资司、条法司三家的批文。一位业内人士说:“外资企业境内并购主要就是审批,审批过了什么都好操作。对于我们投行而言,和这三个部门打交道实在困难。一般情况下,在申报文件出现问题或者无法通过的情况下,就需要客户出面了。”
在黄光裕香港借壳的过程中,张玉栋一直充当黄光裕幕后军师的角色。2004年,黄光裕借壳上市时曾表示,为规避商务部对合资商业企业外资比例的规定(不超过65%),他将持有剩余35%的股权。但事实上,在黄光裕报批此事时,商务部适用的是1999年颁布的《外商投资商业企业试点办法》,该办法中规定的上限只有49%。尽管不符合有关规定,国美却能顺利批准,因此被怀疑是黄光裕通过张玉栋向郭京毅行贿。另外,当年国美能否以红筹股的身份在香港上市完全取决于商务部,国美想方设法对商务部相关人士多次公关,才算通过。
2004年,凭借国美电器登陆香港资本市场,黄光裕成为中国内地首富,从那以后,国美在相关部门获得批文相对之前要容易很多,很多专业投行人士有无法解决的政策、条文方面的问题,就会跟黄光裕团队联系,然后由他们负责公关。在黄光裕的关系网中,很多高级别的官员、资深专家都是他的好朋友。
黄光裕在2006年被有关部门调查之际,通过买通商务部有关官员,出具对他经济犯罪调查撤销的假证明。随着郭京毅窝案被揭发,黄光裕在商务部系统的保护伞也被打掉。准确地说,郭京毅被抓不是受张玉栋牵连,事实刚好相反,张玉栋的暴露是因为郭京毅被抓。
?筲 祸起红颜
张玉栋来自山东沂蒙山区一个贫困家庭,是当地有名的“金凤凰”,他的性格也有“凤凰男”的自卑与自负。一方面,有钱后家里人都得到他的周济,使他觉得有成就感;另一方面,娶了城市女后的婚姻生活又让他倍感压抑,导致后来与妻子分手。张玉栋风流成性,这给他带来了满足感也埋下了祸根。
2007年在网上有一篇广为流传的帖子:
“2005年5月离异后,我在偶然的机会与他在亚洲交友网相识,通过在网上一段时间的交流,我们之间产生了奇妙的好感,基于对他的信任和对美好的期待想象,我们见面了。眼前的他长着一副普通的相貌及憨厚的气质,可他文雅的谈吐、脱俗的见解却令我倾心。他和我处在同样的境遇---离异。接下来,我接受了他频频的邀约,我们驾车到郊外打高尔夫球,一起参加他朋友的Party;他带我去他家里吃饭,并见了他的家人。
我们同居了。在一起生活期间,我先后两次怀孕,之后和他商量结婚的事情,他的反应令我十分愕然,他坚决不同意我生孩子,更不想和我结婚。我几乎疯狂地哭喊着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没有原因……无奈之下,我只得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某一个晚上,我在他邮箱中发现他用不同的网名与多达七八个女人通信,邮件内容只有一个:互相的性爱状况和结婚要求。而就在我怀孕期间,他还在网上欺骗别的女孩子与其同居……总体跨度时间居然有8年之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一份他和他妻子未签署的离婚协议。两年来我竟和一个流氓骗子生活在一起,我做梦都不敢想象。往日里谈吐文雅,对我百般呵护的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敢把任何女人带回家、带到自己妻儿面前的狂徒呢?我找到他,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冷酷地对我说,我没有必要对你作出任何解释,也不需要对每个女人去负所谓的责任。我和任何一个女人的关系只是我和她们之间的事,我母亲,妻子都管不着。你算什么,要知道你什么都不是,给我滚。”
文章中所涉及的那个“他”,正是思峰所主任张玉栋。
按理说,其貌不扬的张玉栋实在没有多少吸引女人的地方,唯一的杀手锏就是---他有人所不知的官场人脉和商场资源。刚开始神秘女人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底细,只知道他一次次地给自己写信,态度诚恳,有非把自己追到手不可的决心。
慢慢地,她才知道张玉栋是北京思峰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是商务部条法司正司级巡视员郭京毅的老同学。在张玉栋开出的业务名单里,西门子、摩托罗拉、壳牌、爱立信、松下、乐富门、诺基亚等一长串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名字。
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有能力,而且也不是那种浮夸浪荡男人。于是,她答应了与张玉栋从普通朋友开始交往,并放弃了原来所在城市的业务,到北京发展。当恋爱的激情慢慢减退后,她发现了张玉栋的秘密---MSN上,张玉栋有上百个好友,全是女人!他跟结过婚的女人说自己是离异的;而跟没有结婚的女子他就坚持说自己连孩子都没有。而此期间,所有的女人在被遗弃后都居然不知道真实原因是什么。强烈的愤怒让她开始在网络世界里“通缉”这个情感负心汉。
尽管这个“通缉令”流传很广,但张玉栋对她的行径置若罔闻。张玉栋勾搭的女人各种职业的都有,甚至在去西藏登山的路上都与队友有染,更多的女人慑于张玉栋的背景而放弃追究。
女人愤怒之下,请了京城最好的私家侦探,对张玉栋进行监视,于是张玉栋的一举一动她坐在家里就尽在掌握了。没想到,这样却不小心记录了郭京毅与张玉栋这一官商联盟的惊人秘密,并由此为之后中纪委的介入提供了铁证。更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些证据也为第二次抓捕黄光裕打开了突破口。
神秘女人是张玉栋比较中意的女人,他把她带入了他的圈子。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张玉栋惹下的这一堆风流债,打破了他和郭京毅之间的官商联盟。
?筲 低调律所
熟悉张玉栋的人都知道,他不仅是郭京毅的大学同窗,还是同宿舍的室友,有着非常特殊的交情。大学毕业后,又一同分配到外经贸部,两人交往甚密,甚至以兄弟相称。张玉栋当年的大学同学毕业后虽然大多在外商企业或者从事涉外法律工作,但却鲜有来往,平日各忙各的,而交情好的只有张玉栋和郭京毅两人。
在常人的眼里,看不出郭京毅与张玉栋利益联盟的生财之道,一个制定部门规章、出具法律意见的部门不可能有太大的油水可捞,张玉栋作为一个律师跟这样的部门勾结太有失水准了。
但从思峰律师事务所的网站可知,该所成立于1998年,前身是长城律师事务所。思峰所自称是“境内外客户在《投资法》、《公司法》等领域首选的中国法律服务提供者”。其客户囊括中国银行、长江集团、戴姆勒-克莱斯勒、德固赛、爱立信、和记、现代汽车、葛兰素史克、IBM、柯达、微软、摩托罗拉、松下、尼桑、诺基亚、乐富门、施耐德、壳牌、大众等知名企业。
同时,该律师事务所的简介中还提及,这家最多时候拥有不到10个合伙人的律师事务所,在中国总共两百余家外资投资性公司中,为其中超过半数投资性公司的设立及日常业务提供法律服务。该所多名律师直接参与了外资并购法规的起草。
据知情人称,思峰所年营业额已经达到几千万元,相关数据仍待检调部门核实。据北京市律协历年年检公告,这个律所专职律师最多不超过10人,最少时,甚至只有3名律师。
然而,一个拥有如此骄人业绩的律所,并不为众多业内人士所熟知,甚至有人都表示没听说过思峰律所和张玉栋、刘阳等人的名字。这或许与张玉栋低调的个性有关,他出身山东沂蒙山农家,生活俭朴,不穿名牌,不开名车--他也曾如此要求他的员工,以免别人眼红。
事实上,低调的思峰律所却有着惊人的能量,其中大有玄机。1996年,隶属于原对外经贸部的长城律所改制为思峰律所,许多律师都与原对外经贸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张玉栋、刘阳与郭京毅的同学、同事关系外,在思峰律所,有多名从商务部(或原外经贸部)下海的律师与顾问,如原思峰律所的三名合伙人吴小琛、孟庆欣和刘阳,均曾在条法司工作,分别为对外经贸大学法学院国际经济法系93届、94届、95届的毕业生。由于中国外资审批主要由商务部主导,张玉栋可以凭借与“郭京毅们”的关系,以善于“跑项目”为卖点,成为各家大型跨国企业的座上宾。
张玉栋做律师后,专门从事外国投资项目。他曾经在乐富门集团、罗富齐父子商人银行及富尔德律师行培训和工作过,一直与外经贸部、工商局、计委、经贸委、税务总局、各商业银行总行及某些地方政府机关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他还与许多在英国、美国和香港的专业机构保持着良好的交往。
有了郭京毅撑腰,张玉栋越发不可一世。小小的思峰律所,从早期的反倾销,到后来的并购,再到反垄断,思峰的业务一直“与时俱进”,走在同行前列。即使“十号文”出台后,思峰律所代理的几个案子,也能顺利过关。
所以,听到女友将其举报的消息,张玉栋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慌,他认定她扳不倒自己。他一方面假意转变态度稳住女友,暗地里加紧转移财产。几个月后,张玉栋的房屋和财产均转移至其前妻或女儿名下。完成这一切后,张玉栋曾得意地对女友说:你不是向中央纪委告我吗?就是告到联合国也没用,你一分钱都得不到。
聪明的外企和律师们都心知肚明,在投资并购界之外名不见经传的思峰所,之所以能为跨国500强企业中的一半提供法律服务,收取每小时600美元的律师费(国外顶级律所合伙人的最高收费也不过如此),完全有赖于郭京毅的功劳。
而更能反映律所能量的,莫过于思峰律所在“十号文”起草中所扮演的关键角色。一般律所只是简单地作为征求意见的对象。而“十号文”修订的基础,是2003年出台的《外国投资者并购境内企业暂行规定》--正是由当时在条法司工作的刘阳起草,而从时间推算,郭京毅当时任外经贸部条法司副司长。
2003年的《外国投资者并购境内企业暂行规定》后来被认为对“假外资”、红筹上市模式以及热钱进入没有提供有效监管。由于一系列跨国并购案引起关注,维护中国经济安全、防范热钱流入和外资控制关键行业的呼声高涨,商务部以此为基础修订出台了“十号文”。
有业内人士评论说:“‘十号文’就像深圳香港之间的罗湖桥,可以让外资国资光明正大地从桥上通过。”而张玉栋和刘阳,则是修桥者之一,玄机在于他为企业设计的“框架”,但又不会体现在申报文件中。外资甚至可以由此进入一些尚未放开的领域。
在一家法国企业收购中国某民企案子中,正是由张玉栋引见,民企老板得以与郭京毅碰面,并最终突破阻力顺利通过反垄断审批。
直到出事之前,反垄断法一实施,郭京毅还准备为张玉栋介绍某世界前十强外企--它可能成为该法实施后第一个被告。
?筲 取财之道
企业给郭京毅的好处费,往往体现在思峰所的律师费或者咨询费中。而转手给官员的一种方式,竟是“诈金花”:牌桌上,律师们不看底牌,直接扔钱,经过这样一番周转之后,钱便顺理成章地进了官员的口袋。
北京二中院查明,1999年至2006年间,张玉栋在担任北京思峰律师事务所主任期间,为获得代理项目或其代理的项目能够顺利获得审批,多次请商务部外国投资管理司原副司长邓湛(另案处理),条约法律司原副司长、巡视员郭京毅予以帮助。为感谢二人的帮助,张玉栋先后以交付购房款、购车款、装修费等方式,向邓湛行贿共计179万余元、向郭京毅行贿共计78万余元。
思峰律所还曾搞过几次“思峰杯”高尔夫球赛,近几年涉及重大并购的某些企业老板和某些部门官员同时出现在球场上,赢家自然也是官员,按杆数计算给他们“颁奖”。
据查实,与思峰律所同地办公的思峰投资咨询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即为思峰律所会计的丈夫索琦。1996年长城律所转制为思峰律所,这家企业随即成立,注册资金10万元,股东分别为索琦和张玉栋,其中,张玉栋出资8万元。
该公司董事会名单如下:董事长兼总经理索琦,张玉栋任董事,副董事长张学运为思峰所合伙人,监事两人,其中冉莉为思峰所会计、索琦妻子。
工商档案显示,这家公司股东2人,从业人员2人;从2001年起的年检报告中,这家公司一直“略有盈余”,甚至出现小额亏损,最多的时候营业额为11.3万元,资产总额18.2万元,但2005年,这家公司的营业额达到273.38万元,资产总额123.34万元,2006年的数据更是分别达到1098万元和1249万元。
每年律师事务所的分红,外企的法务人员也有份。郭京毅妻子就在分红名单之中。她不仅是郭、张二人同班同学,也是某大型外企的法务总监,这家企业也是思峰律所的客户。
?筲 余波未了
自从张玉栋、刘阳被拘之后,其涉及的两家律所思峰和善信业务都陷于停顿。根据确切消息,善信律师事务所主任吴小琛已经携眷东渡日本。
吴小琛本人被认为是国内一流的反倾销律师,曾经在商务部条法司贸易法律处工作过,与郭京毅、刘阳、张玉栋等人同出一门,来往密切。他名下的善信律师事务所2008年3月从思峰律师事务所分出。在2009年8月,郭京毅、张玉栋、刘阳被拘之初,吴小琛曾经接受过有关部门询问。
在这一场政府掀起的超强外资廉政风暴中,波及到的律所并不是只有思峰和善信两家,有一家在中国开展并购业务的外资律所,其合伙人与张玉栋一样,也拥有前外经贸部条法司二处工作的经验,以及与郭京毅、邓湛的良好关系,近日也已离境出国。
据一位多年从事外资并购业务的律师透露,一个外商投资审查要经过众多环节。首先在国家工商总局外商投资注册局登记注册,然后等待商务部审批,在审批过程中,条法司与外资司往往具有同等权力。如果恰好某个项目投资的产业属于《产业指导目录》里的限制类,金额又超过了5000万元,还要在报呈商务部之前走一下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国外资金利用司的程序。除此之外,还需要在国家税务总局相关司局予以备案。
上述各个环节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并且每个环节都存在腐败的可能。思峰只是专注于关系最为紧密的商务部审批环节。而在其他环节,外资企业往往聘请不同律所的律师,其主要功能是疏通不同部门关系,而律所之间实现利益均沾。
此前由于中国外资审批主要由商务部主导,商务部官员在工作数年之后,“下海”做律师,专门“跑项目”的也非常多。但是由于郭京毅案的爆发,不少审批案件限于停滞,或者被推到地方商务部门处理。
在中国实行对外开放的进程中,一小撮从事洋买办的掮客沉渣泛起,游走在外资与国内各级政府部门之间,翻云覆雨,获取巨额收益。张玉栋案的爆出,给国家经济安全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