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近晚饭时候,由端隽做主人在外面饭庄叫一桌山东酒席,吃晚饭时,又多了个于叔度。在饭前,他们的谈话涉及以下的问题。
董邦达和曹雪芹谈为什么用“意匠”手法做扎燕。雪芹说:“北地多烈风,一向只有用拍子,即尾下坠以长绳,才不致倾倒。此法甚不便。由于人们喜用燕子比喻春回大地,燕子报喜,故用燕子做个风筝。但软翅双燕,不能做大的,因此,我想把燕子用硬膀上下双条对扎。这样,则用三停三泄之法,省掉长尾巴,而且能吃硬风。我先扎一简式,计算一下泄风的尺寸,糊成一个与‘娃娃燕’类似的风筝。一试之下,果然不错。但是,怎么画呢?我想除了运用意匠之法外,不能使之喻人,而形其喜怒之情于眉宇之间。所以又进而做出‘肥燕’的形式,以为盛年之男。更以‘瘦燕’拟女,以‘比翼燕’拟夫妻……”
董邦达与雪芹正谈话间,忽闻一阵锣鼓之声,来自天际。盖此时端隽正在太平湖上放“半瘦燕”风筝。董走出门外,只见“半瘦燕”背上缚着锣鼓,有节奏地敲打着。两肩滚着彩色的风斗,像双翅在翻飞。此时远处飞来一排成“人”字形的“大雁”。于叔度又放起了一对“金鱼”和“螃蟹”等水族风筝。董邦达见此喟然日:“以天为纸,已经绝妙;将云拟水,尤难想象。雪芹的是妙人!”从雪芹下面的答话,我们可知他对“格致”之学的态度。他说:“孚公勿过奖。此诸风筝虽形态各异,然其所以受风而起的道理则一。格致之学,并不玄奥,在人肯不肯静心思索揣摩耳。若能细心钻研,自能融会贯通。”
最后董邦达、曹雪芹、敦敏、于叔度的谈话
在吃晚饭时,董邦达对敦敏和大家说:“懋斋,今日之盛会,恐千载一遇。余以为风筝虽属艺之小者,但实极难。试思:若不通扎糊之理,即无由放起;倘不能绘而成形,又何能使人有以辨识。故必懂塑形、脱胎之艺,尤须精通机轴转动之巧。繁复错综,智巧并用,心手兼施。此岂仅知书画之人所能为者?然雪芹之所以惨淡经营,苦心孤诣撰此书者,其意则在为废疾无告之人,谋一自活之道。雪芹自序,愚已拜读,自谦殊甚。余亦拟为此书写一序文,懋斋亦应有文以纪今日之盛。”敦敏说:“惜余不文,今日若有敬亭在,则佳矣。虽然,余固当勉力为之。”雪芹对董允为写序,表示谢意并将《南鹞北鸢考工志》付董。
董又谓于叔度曰:“叔度亦旷世逸才,甚望能为此业披荆斩棘,下一番工夫,发扬光大雪芹苦心经营之事业,万不可使之失传。”过子和亦曰:“韩退之曾说过:‘吾子勉乎哉!’我亦以此语转赠叔度。”
最后,董行前,于叔度将“宓妃”赠董,董谦谢一番始受。于又以“长干小儿女”赠敦敏,“半瘦燕”送给端隽。当大家把雪芹原作和于叔度的仿制比较一下时,董邦达认为雪芹用色远胜于叔度,对于说:“叔度固有心人,但要达到雪芹之造诣,还须下很大工夫!”由于于叔度善裱字画,董又邀他改日去家里一叙,并告诉大家,过些日拟邀请当天的所有人再次聚会。
在大家分手前,由过子和建议,董邦达协助让“惠老四”从雪芹和于叔度学做风筝。
孔祥泽的“故事”,《记盛》下半篇阙文中所包括的基本内容就是这样。
我们综观全文,认为下半篇多半是赞扬曹雪芹各方面才能的。由董邦达的谈话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对雪芹的坎坷遭遇,颇为同情。这些对我们进一步了解曹雪芹都有帮助。同上半篇残文合起来看,就可见《红楼梦》作者的风貌、才具、行事和为人,这是十分重要的曹雪芹传记材料。
写于1974年11月,1976年5月11日
改稿于沙滩,8月20日改定于郑州旅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