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谈北京风向的规律
饭已吃过,大家想看雪芹放风筝。时方未时(下午两点钟左右),天气毫无风意。而雪芹谓必有风,曰:“今早稍刮东北风,卯时过,风即止。中午如此清爽无风,则未时必有和风自西而东。申时左右,将转为西南风,刮向东北,变为清风。可先放些软膀(风筝),以后可放硬膀。此际勿急,稍俟可也。”敦敏听了,不以为然,说:“此时无一丝风,则风将何来?”雪芹答云:“今晨劲风起于丑时,转于寅时,入卯时,见和风,由西北而转北,天明东北风。此京师风向之常律,故可断言稍俟必有风。”言至此,董邦达起来看着雪芹感慨地说:“杜少陵《赠曹将军》诗句云:‘试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缠其身!’思之令人嗟叹!”
这时,他们还在翻阅《南鹞北鸢考工志》。董邦达在对着图和歌诀看了那个带活轴、两腿和腰肢都能扭动、面庞着色浓淡适中、不冶而艳的“宓妃”风筝之后,便索纸笔给《南鹞北鸢考工志》写了一个书签。接着董邦达、过子和、曹雪芹又都写了几幅春联。
在雪芹刚刚把董写的书签粘好时,户外风起,将绳上挂的风筝,刮的左右摆动。端隽对雪芹说:“雪芹真诸葛亮也!”
曹雪芹放风筝的技术
接着就是在太平湖上看曹雪芹放风筝。
关于放风筝,这里有必要多说几句话。我最初看到孔祥泽白话的《懋斋记盛的故事》,对他关于曹雪芹放风筝技术的叙述有些怀疑。后来详读有关原始材料,便觉得他的白话重述是有根据的了。敦敏在《瓶湖懋斋记盛》前面的小序中曾说:
观其御风施放之奇,心手相应,变化万千;风鸢听命乎百仞之上,游丝挥运于方寸之间;壁上观者,心为物役,乍惊乍喜,纯然童子之心,忘情忧乐,不复知老之将至矣。
这段话是敦敏看过了曹雪芹放风筝之后说的,因此可信--曹雪芹放风筝的技术确是高明。雪芹自己也说,他曾“详察起放之理”(见《南鹞北鸢考工志》自序),可见他放风筝技术的高明是经过了一番对“起放之理”的深入研究的。他在某些扎糊歌诀中经常指示如何“泻风”之法。尤其重要的是:在“瘦燕歌诀”的结尾,有这样一段涉及放风筝方法的附注:
上略)纤纤瘦燕“舞临风”者,乃状其起放时有左右舞动之态,盖以瘦燕扎法乃经变格,纸架计算,不依方正。受风之始,必然摆荡,不必慌张失措。“竟掠翩跹上九重”一句,则云:趁风之势,骤然给线,任其摆动,至风拖起尾,然后猛力挽住,视其上钻,若仍左右大荡不已,则猛力后扯、震动其膀,必使(下缺)
这段话虽残缺不全,但已可见曹雪芹关于施放风筝,是有详细具体指示的。佚著《此中人语》中说明如何放风筝之处,当更详尽。这样我们就有根据相信孔祥泽下面的重述了。(引文略有改动)
“……一阵和风吹过,只见雪芹把右手捏住‘苍鹰’的头向东北方向顺风一扔,趁它向前冲去的余力未尽之时,左手一反腕子,滑开摇车,右手顺势拢住了被风刮起的细鼠儿线,略往回一带步,回身向东北右手往上一扬,随着又向右下方做一个半圆的滑线儿动作之后,只见这只‘苍鹰’凭空来了一个鹞子翻身掉转了头,面向西南,对着风儿,飒的一立,昂首朝天空一直钻了上去。过子和看了这一手儿,忙对董邦达说:‘雪芹这人确是奇人……’话未说完,董邦达指着风筝叫过子和看。原来这‘鹰’飞向上起的时候,忽然向右微动,就在这刹那间,雪芹把右手的线用力向下一带,‘鹰’一挺身,双翅向后一背,雪芹猛地把手向右上方一荡,随着向前抢了一个垫步,这‘鹰’平身而起,掉过头向东北方向冲了过去,大家以为雪芹脱了手。谁知这‘鹰’把头向西北转了过来,回过身来了一个盘旋,接着又是一个盘旋,一直向远处飞走。大家只道这是断线了。端隽平日喜爱武术,这时一个垫步蹿过雪芹,想去追风筝。谁知雪芹左手敞开车子,任凭它飞快滑转,线也被吹成一个大兜儿了。敦敏两手攒住前胸大襟,不敢吐出憋了好长时间的一口气;董邦达在旁数着‘苍鹰’打过了廿四个盘旋。只见雪芹把右手拢住随风刮弯了的线,向后一绷劲儿,这‘鹰’忽地回转了过来,又是一个翻身,一直向上钻去。这只‘鹰’已远远高高的只有个掌心大小了,和远处的真鹰无法辨认了。端隽慢慢又走了回来,站在雪芹身旁,抬头看着‘鹰’仍在回翔欲动。他说:‘这一手儿可真险,吓我这一跳!’大家松了口气,董邦达对敦敏说:‘我来时说你把它贬到了宁古塔,这回可真快飞到那儿了吧!我说软翅风筝妙,你这回信了吧?’敦敏也松了一口气了:‘我们可饱了眼福。’雪芹这时加紧往回收线,不时叫这‘鹰’来两个盘旋,看看已回到北岸河边土坡一带。只见雪芹把线上下移动了一下,‘苍鹰’跟着一俯一仰,忽地雪芹把手高高一举,猛地向地下一蹲身,右手点地。这‘鹰’在天上扑喇喇一个翻身,有如电掣之势,头朝下,尾朝上,一直冲向地面,董邦达看了也不禁忘情,喊了一句:‘哎呀!’那‘鹰’已快到地面不过二三尺高的光景。雪芹平身向前猛一甩手,扔出一把线,只这一带手,那‘鹰’立刻翻回头来,直冲霄汉,回到天上。接着又是四五个盘旋。董邦达说:‘神乎其技矣!雪芹你太累了,我们可饱了眼福。’雪芹也就慢慢地把‘鹰’收到头上,做了个带手,这‘鹰’就轻轻落在他右臂上。”
至是,敦敏喟然谓雪芹曰:“余意风筝之事,由雪芹苦心经营,此业(指扎糊风筝)必兴,但此艺(指放风筝)难传,能有几人可学到雪芹处!”董邦达接云:“若非目睹其技,其谁信之?余拟借雪芹之书(指《南鹞北鸢考工志》)一阅,并拟为撰一序言。今日之集,固乃千载一遇,虽兰亭之会,未足奇也!”
接着他们又看雪芹放“宓妃”风筝。“只见碧蓝的天空,衬着远处的疏柳,弓绦遇风,闪闪飘动,有如风吹碧波,远浪层层。风筝下面挂着许多小铃,在地面上远远听来,有似涛声。‘宓妃’款款凌波徐步,腰肢微微扭动,婀娜娉婷,风流妩媚。观者仰首翘视,已不自知身在何处。”雪芹放起“宓妃”移时,遂又一把一把地往回收,风筝越近,人物看的就越清楚。董邦达走至雪芹面前说:“我用吴公子季札的话说:‘观止矣!’我们再也不会想到竟有如此奇奥。雪芹,雪芹,你可谓巧夺天工了!”
雪芹又把“串鹭”放起,轻轻飞上天空,远远看去,像真的一样。董邦达对敦敏说:“雪芹以天为纸,画了许多活动的画儿,这不是‘一行白鹭上青天’么!”
中间于叔度经敦敏再三派人去才请来。于叔度能画花卉,尤长于托裱老画。于自以为已脱离文人行列,自称“手艺人”,董邦达勉励他说:“我尝听芹圃、懋斋谈及叔度精于技艺。改了行也好,给后来的寒土开辟一条生活之路。叔度其勉之!”
(于叔度带来一个大“扎燕”。董邦达看了“扎燕”膀内一个彩蝶飞向牡丹花丛,遂与雪芹谈“迷笔”问题。因侧重谈画法,我已在前面第二节述及,兹不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