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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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大白灯笼高高地悬挂在舞台两边的木柱上。靖镇人扶老携幼,蜂拥而至。

有钱的大户与军官们在头一排桌前落座。小碟点心、大盘糖果,盖碗茶热气腾腾。戴老肥心情格外好,与万福唠着秦腔曲目,如数家珍。四下里的人们越聚越多,花生瓜子一通猛嗑,咔咔咔响成一片,好一派祥和的气氛。这是靖镇被黑衣军攻破以来稀罕的场面,大家伙也难得在看戏的过程中彼此照面、寒暄、拉家常。

十四姑、石有书和小喜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找着石多哥,小喜说,刚才还看见他钻来钻去的,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呢?

石老蔫站在人群外,留意着官兵的数量。看来官兵们都来看戏了,杂树林里的兵一定不在,那正是潜入窖藏将宝器一锅端的时机。石老蔫估摸着。来戏台前,他跟家人关照过,“赶集”的时辰八成就在今晚,把几个人吓了一跳。石老蔫交代过,一切要看自己的眼色,挤眼睛是作准备,胡噜脑袋就是立即走人,不管那戏唱到什么份上。而此时,石多哥突然不见了,令十四姑和石有书很不安,又不敢跟老蔫说。

十四姑从人群的缝隙中搜寻着每个角落,发现一双色眼总是往她身上瞄。定睛一看,是光头老机。老机的媳妇半年前病故了,媒婆们便瞧准机会登门牵线。但老机眼光独,看不上柳条腰身的女子,开出价码说非丰乳肥臀不续弦。媒婆在闺女寡妇间扒拉来扒拉去,一眼看中了十四姑,话刚冒出半截子,老机便点头如捣蒜。但十四姑压根就瞧不上他,一巴掌差点扇在媒婆脸上。这时她烦死了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神,但总是躲不过,便干脆迎着老机的绿眼瞪去。老机经不住对视,忙把目光移开。十四姑得意地抬高视线,只见台上已经就绪。

锣鼓点终于响起来,秦舞阳扬鞭出场,在台上绕起圈子,做走马状。台下一片欢呼。戴老肥大喜,大叫一声:“好呀,这是荆轲刺秦王!”

石老蔫决定先行侦查,一步一步挪出人群。

半个月亮探出云层。

石多哥从城外的土坡后探出头,四下张望,确认安全,拎着铁锹跑到老碑边,开始挖坑。

石老蔫急急地朝城外走。

一个挑货的汉子正朝城里跑:“老蔫,大戏开始没?”

石老蔫吓了一跳,认出是熟人,憨笑道:“开始哩,唱得欢着哩。”

汉子一溜小跑朝戏台奔去。

石老蔫抹了把汗,继续朝城楼外疾走。黑暗中又冲出一个黑影。石老蔫的魂差点飞出来,定睛一看,是条黑狗朝城内跑去。

他镇静了一会,朝杂树林的方向奔去。

一个深坑暴露在墓碑旁边,石多哥从土坡后推出一个独轮车,直停在深坑旁。他掀开车上的麻布,将一块方形石碑推进坑里,然后迅速埋土,填满、夯实,突然觉得肚子疼,推起车就往树林里跑。

石老蔫毛着腰接近杂树林,猛然听到细碎的声响。他弯下腰,细细张望。只见一个黑影推着独轮车,一头扎进杂树林,片刻后悄无声息。石老蔫大吃一惊,心想坏了,这时辰怎会有人推车进林子?他心里像烧着了一团火,恨不得冲进去把那个家伙的脑袋拧下来。再一想,不对头,对方突然不再出声,显然也发现了他,也许正抄着硬器等着自己往林里钻。他沉着了一会,屏住呼吸,确认了刚才林中出声的方位,抓起一方干燥的土块奋力投进去。屏息静听,没有反应。再次抓起更大的一块,使尽全力甩进去。林里传出一丝闷闷的响动。他小心地探起头,竖起耳朵,仔细观察。一声冷冷的声音划破寂静,啪的一声,额头被一颗石子击中。他捂住头,强憋住没发出惨叫,身子缩回坡下。突然,城里啪的一声枪响,紧接着传来大片人的号叫。石老蔫魂飞四散,顺着土坡滚出十几米,一骨碌爬起来,像一条受惊的野狗朝城内疾奔而去。

再说城内的戏台上。秦舞阳唱罢,一位武生翻着跟头上了台。台下欢呼一片。

“荆轲上场啦,这出好看着哩!”

荆轲嘶哑着嗓子痛唱一段内心独白。唱词大意是:多少年了,燕子丹呕心沥血,结义士、买利剑、断人头,为的就是我荆轲这一天哪……

秦始皇身背长剑,朝画卷俯身端详并唱道:“呵呵呵……快让王看来……”

荆轲将画卷渐渐展开,运足丹田吼唱道:“图穷剑毕时,我欲刺大王呀呀呀--”

鼓点大作,荆轲刷地抓起匕首,一连翻了三个跟头,朝秦王纵身一跃。众人齐声欢呼。

啪!一声枪响压制住所有喧嚣。荆轲吓得摔在台上,赶紧卧倒,转头看秦王。

台下的人全呆了,见秦王手握一支冒着烟的毛瑟盒子枪站在舞台中央。

“狗日的!秦王咋还有枪?”戴老肥在台下急了,破口大骂。

四下里顿时骂声一片:“狗日的!”

秦王扔掉帽冠,摘下面具,肩膀一抖,戏服落地,露出里面的黑色军装,气宇轩昂地再次亮相。

戴老肥揉了一把眼睛,失声道:“游司令?”

“啊?”台下一片哗然。

荆轲连滚带爬跳下台。

石有书、云妹儿和小喜惊讶地张着嘴巴。

人们随即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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