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郑杰和周安邦握完手后让到了一边,后面的酒厂党委书记和副厂长们陆续上前和周安邦握手寒暄,表达敬意。在公开和正式的场合,和上级领导握手也是一种政治待遇,甚至握手的时间长短,热烈程度也相应代表了你在上级领导心目中的位置。现在虽不是什么会议或正式仪式的场合,但是有电视台的摄影机在摄像,估计是要上电视新闻节目播出的,因此大家神情都异常庄重又不失亲切感,很像那么回事。
  
  周安邦也知道这是官场的礼仪,只得耐住性子和酒厂党委班子成员们一一握手,行礼如仪。酒厂虽然是企业,但国有企业的管理者们都有行政级别。由于春原酒厂一度经营得非常好,曾经是春原县的财政支柱之一,因此春原酒厂属于正科级单位,相当于春原县的局级部门,厂长和党委书记都是正科级,副厂长们也是副科级,享受正副局长的政治待遇。
  
  周安邦问道:“郑厂长,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们厂党委班子成员怎么都脱岗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集体出动办理吗?”
  
  酒厂办公室主任站在人群中向郑杰递眼色,同时给他递话:“郑厂长,我刚才已向周书记汇报你在跑贷款……”
  
  郑杰于是顺水推舟说:“是啊,周书记,正准备向您和县里汇报呢。厂子里现在资金相当紧张,没钱进原料,生产无法进行,销售也无法正常开展,还有职工工资也拖欠了好几个月了,我心里着急啊……”郑杰说着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脸上露出沉重的表情。
  
  周安邦打断说:“经营问题过后再讨论,跑贷款需要党委班子全体出动吗?厂里不需要有领导值班?”
  
  郑杰见周安邦咄咄逼人的样子,只得再次编瞎话:“是这样的,周书记。跑完贷款后我就召集大家在外面开会,讨论如何恢复生产,扭亏为盈……”
  
  郑杰这句话半真半假,事实上他们也经常在外面宾馆酒店里开会,讨论工作。开完后就便在酒店宾馆里享受工作餐和桑拿按摩等一条龙服务。尽管每年的“会务费”要花掉不少钱,但郑杰认为值,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中开会,使人身心愉悦舒畅,能够提高工作效率,开阔思路。
  
  周安邦指着厂办公大楼说:“那么大一栋办公大楼,竟然没有一间会议室,竟然没有开会的地方,要跑到外面去开会?”
  
  周安邦说完不待郑杰回答就带头往酒厂生活区走去,大家也就跟着他一起往生活区而去。
  
  周安邦一边走一边问:“工人们现在生活情况怎样?”
  
  郑杰支支吾吾地说道:“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发工资了,同志们都很艰难,我们心里也很着急。现在当务之急是为我们解决一笔贷款,一来发放工人工资,马上要过元旦了,元旦过后不久又是春节,大家都等着钱用,还有厂里恢复扩大生产,促进销售,方方面面都需要钱,可是银行现在就是不肯贷给我们,还要请县里出面帮助协调一下。”
  
  周安邦以前虽然不分管经济工作,但他也知道春原县过去的几个大型企业,例如酒厂、药厂、纺织厂等,现在效益都不好。有的亏损停产,有的勉力维持,半死不活的,它们都拖欠着数额不等的银行贷款。银行对这几家企业也感到很头痛,认为它们都是无底洞,把钱贷给它们就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人家银行也要维护自身的利益,限制向亏损企业贷款也是理所应当的,也怨不得人家。以前周安邦参加县委常委会,就经常见到被邀请来列席会议的银行行长们和企业领导们打嘴巴官司,大家都振振有词,各不相让。
  
  郑杰见周安邦不言语,又接着说道:“周书记,也不知道那些银行行长们是怎么想的,我们酒厂是国家的,银行也是国家的,大家都是国有单位,有钱不贷给我们难道还等着下崽,真是的。”
  
  周安邦说:“老郑啊,好歹你也是一厂之长,你这个思想觉悟就不太高啊。银行和酒厂都是国家的不假,但银行的每分钱都是老百姓的存款,银行有责任保证资金的安全和赢利性。如果你们都欠贷不还,那银行如何对储户们交代?”郑杰一时语塞。
  
  周安邦带领着一大帮人很快就来到了生活区。别看厂区和办公大楼建得宏伟壮观,时尚大气,可是生活区的居民楼却都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建筑物,老旧不堪,楼道狭窄阴暗,楼道里的墙面上到处都是乱贴乱写的小广告和字迹。楼道里还堆放着蜂窝煤,破纸箱等杂物,楼梯上还有垃圾和泥污,住户的房门也都老旧破损,显得凌乱、肮脏、破败、拥挤。酒厂的绝大多数员工们都住在这样的旧楼里,可是郑杰等厂领导们却并不住在这里。
  
  前些年春原县由企业集资,县政府给予免收税费土地出让金等优惠政策建了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奖励给各个效益好的企业的领导们,当然企业领导们也都象征性地交了一点购房款。有人把那个高档住宅小区戏称为“企业家别墅区”,因此酒厂领导们都住在“企业家别墅区”里,同时入住的还有春原制药厂和纺织厂等企业的领导们。有的酒厂领导比如郑杰还在春原城区自建了三层小楼。
  
  酒厂虽然效益不好,拖欠工资,处于半停产状态,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厂里多少还有一些家底,这些家底优先用来保障厂领导的工资发放还有厂里的办公活动经费。以前酒厂效益好时,厂里为每位厂领导都配备了一辆轿车,其中郑杰的轿车档次最高,是凌志牌的。
  
  当时郑杰坚持买凌志车也有个说辞:“我们经营企业就是要有凌云之志,我们要坐着凌志车奔驰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奔向更加美好的明天。凌志车也代表了我们企业的形象。”
  
  现在看来,坐上了凌志车的郑杰不仅没有实现自己当初的凌云壮志,反而是厂领导们的坐车油料和养护费也成了企业一笔不小的负担。
  
  周安邦敲开一楼的一家住户的家门,一个老太太迎了出来。老太太憔悴苍老,头发花白,面有菜色,见到门口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还有记者扛着摄像机对着她录像,不觉十分惊讶,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杰上前说:“老冯啊,县委领导来看你了,你还好吧?这位是周书记,这位是龚主任,还有电视台和报社的同志们。”
  
  说着就冲老冯直眨眼,那意思是让老冯别乱说话,要注意影响。“这位是冯桂花同志,是我们厂的老工人了,前年退了休,现在家里安享晚年。”
  
  冯桂花把周安邦一行人让进了屋内,这是一套面积只有五十来个平方的小屋子,屋里摆着老旧的家具,除了一个旧彩电外,屋里再没有什么像样的家用电器了,显得寒酸而简陋。客厅面积很小,周安邦一行人把客厅挤得满满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赶紧一头扎进了冯桂花的怀里,扭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朝大家看。
  
  冯桂花一边往外推小女孩一边说:“听话,家里来客人了,你自己去玩,奶奶要招呼客人的。”
  
  说着就要给大家让座,倒水,可是客厅实在太小坐不开,也没有这么多的凳子。
  
  周安邦赶紧拦住冯桂花说:“老冯同志,你快别忙了,我们一会儿就走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家里有几口人啊,怎么只剩你自己在家啊?”
  
  冯桂花叹了一口气说:“唉,都出去打工了。儿子媳妇去了广东,一年才回来一趟;老头子也去私人酒厂帮人家酿酒去了。没办法,要吃饭啊,现在厂子里也困难,无事可做,加上工资也不能按时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总不能坐在家里挨饿啊。”
  
  郑杰脸上有些发红,偷偷向周安邦睃了几眼。
  
  冯桂花低下头来看了看小孙女,又接着说:“可怜了这孩子,从打记事起就很少见到爸爸妈妈,平常就跟着我这个老婆子过日子。刚开始的时候天天哭着闹着要妈妈,很长时间不见面,过春节时见到她妈妈都不敢认了,还害羞。唉,大人还好说,只是苦了孩子啊。我们在这厂子里干了半辈子了,一家人都在厂子里干活,可是现在厂子说不行就不行了,我们心里都很难过。只盼着厂子能早日恢复生产,能发出工资来,我们就是再苦再累也愿意,好歹一家人能在一起,团团圆圆地过日子啊。你们都是大领导,希望你们能想个好办法,把厂子救活,那样的话你们就是全厂职工的大恩人啊。”
  
  冯桂花说着说着,双眼湿润了,小女孩很懂事,伸出一只小手要帮奶奶擦眼泪。
  
  周安邦听了冯桂花的话,心情很沉重,他对冯桂花说:“老人家,您在酒厂工作了半辈子,为企业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毕生的精力,您是有功于企业有功于国家的。我们这些做领导的没有把工作做好,让你们受委屈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们表示歉意。我们今天来,就是要虚心听取你们的意见和建议的,大家共同想办法把企业做好,创造幸福美好的生活,让你们全家人过上合家团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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