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州市委正式任命周安邦为春原县委书记,这个任命是由江州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韩志军亲自来宣布的。

自从前任县委书记刘耀武出事以后,有关春原县委书记继任者的议论就没有停止过,各种各样版本的传闻都有,且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每个人都是组织部长一样。

民间热议的焦点人物是县委副书记、县长王振华和县委副书记肖青松。这两个人各有各的优势,是下任县委书记的热门人选,关于县委书记职位的竞争将主要在这两人中间展开,其他人都不过是配菜。可是实际结果出来后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毫无背景且根本就无人看好的周安邦竟然会成为斜刺里杀出的一匹黑马,捷足先登,坐上了县委书记的宝座,让王、肖二人忙活了半天,到头来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人就说了,看来组织上用人还是讲原则的,主要是看能力和品质;但另有一些人就不服气,替王振华等人不值。嘁,周安邦有什么能力?平时看着就蔫不拉唧的一个人,他当县委副书记近两年了,也没见出什么成绩,干实事的还是王县长,大事小情、出头露面的还不都是王县长?!

大家都说春原县以后有热闹看了,以周安邦的资历和能力能镇得住春原县官场的这帮人吗?别人能服他吗?我看哪,悬!闹不好又是演一出百日维新,干不了多长时间就得灰溜溜地走人,把位子乖乖地给人让出来。县委书记也是一方诸侯啊,春原是我们江州市最大的一个县了,一般的人肯定干不好。

可是你不服归不服,组织上已经任命了,你还能怎样?还能翻了天去?周安邦有时候觉得,这民间的小道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太邪乎了!有时候这些个“路透社”的传播者简直就像是县委县政府的新闻发言人一样,所发布的消息既快且准,有时候县委常委会上刚刚讨论完的事情,第二天就都传开了。那些新闻传播者的背后肯定站着某些党员干部甚至是县委领导,没有他们透露消息,老百姓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得知内幕信息。因此大街小巷四处传扬的流言飞语,或多或少也代表了某些领导干部的心声,他们的喜怒哀乐,内心想法也都通过小道消息得到某种程度的体现。

县长王振华现年五十二岁,是通过苦干实干成长起来的干部,从基层的村长村支书、管理区书记、镇长,到副县长、县长一步一个脚印干上来。他文化水平不高,初中毕业,当过兵,务过农,属于典型的工农兵干部。后来干部中兴起一股文凭热,王振华又弄了一个函授大专的文凭。

王振华在春原县工作生活了几十年,在官场上也拼搏经营了几十年,树大根深,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绵密的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人开玩笑说,春原县差不多有近一半的党员干部是王振华培养提拔的,是王振华的亲信,这还不算那些通过走王振华的门路,托关系在各个企事业单位谋得个饭碗的小职员,那更加是不计其数了,因此只要王振华登高一呼,必定是应者如云。无论是谁,要想在春原这块地方上主政,先要处理好和王振华的关系,否则你肯定会寸步难行,处处碰壁。

王振华也确实是老资格了,光是县长就干了近两届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了,心里也着急,想当一任县委书记的心情也很迫切。按说县长到县委书记也只是半步之遥,已是触手可及了,可就是这半步的距离,王振华却很难迈过去。说来也怪了,组织上就是不让王振华如愿以偿,王振华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心里很郁闷。心里有了怨气,自然要发泄出来,因此脾气也越来越大。王振华身材不高,干瘦干瘦的,脸色发白,好像没有多少血色,可是发起脾气来却很厉害,连吼带骂,拍桌子打板凳的,声势吓人。人家说当兵的人脾气都暴躁,大老粗一个,现在见了王县长的样子,更加认为此话有理了。

县里的一把手必须用外地人,因为本地人在当地各种关系太多,容易以权谋私,营私舞弊,搞腐败,所以要用外地人当一把手,总揽全局,起监督威慑的作用。可是外地人就不会腐化堕落吗?刚刚被“双规”的前任县委书记刘耀武不也是外地人吗?还不是因为贪污腐败落马了。看来上级领导看人也有不准的时候,考虑问题也有不周全的时候,刘耀武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组织上起用周安邦做县委书记,可是周安邦却是个多数人都不看好的人物,默默无闻,平淡无奇,这样的人肯定当不好一把手。县委书记还是要选一个干事有魄力的人来当,这样才能大刀阔斧,厉行改革,把春原的各项工作都搞上去。其实县长王振华和县委副书记肖青松都是合适的人选,可是江州市的领导们却偏偏选了闷声不响的周安邦来当书记。周安邦可真是闷头鸡子啄米吃,颗颗都是实打实的。

肖青松三十九岁,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声洪嗓大,看上去是个性格豪爽的人,霸气十足,后台也很硬,亲舅舅是江州市现任市长吴本贵。他就仗着这层关系,很是狂妄,发狠时阴着脸,说话时咬着牙,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蹦出来,让人看了胆寒,这种人少惹为妙,就连时任县委书记的刘耀武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肖青松是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人,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刚当上县委副书记时还得意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有了危机感。像他这个年龄的人有些都已是地厅级领导了,而自己却还在副县级岗位上蹉跎岁月,眼看着副书记已当了三四年了,却还没有挪动的迹象,心里也很急。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舅舅吴本贵市长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眼看着就要退到人大或政协去工作了,人在其位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一旦人走茶凉就可想而知了。

按惯例,县长和县委副书记是县委书记的第一和第二顺序接班人,王振华和肖青松两人都是对县委书记的职位觊觎已久,志在必得。有人讲笑话说,王振华睡觉时都支着两只耳朵,听着县委这边的动静,一旦有风吹草动,自己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以便顺利接班。肖青松则是睡觉时也要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刘耀武什么时候离开春原,自己近水楼台,要捷足先登。

王、肖二人一个主持政府工作,一个主持县委日常工作,各管一摊,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但自从刘耀武出事,县委书记的位置空出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立马变得紧张、微妙起来了,两个人都调动自己的社会资源和官场关系,对县委书记的职位展开了竞争。

肖青松是临时主持县委工作,王振华是县政府的当家人,可是两个人都把手头工作分别交给周安邦和常务副县长唐剑锋,自己却上江州进省城,马不停蹄地跑官,紧锣密鼓地运作。春原县的干部们也大多分作两派,一派挺王一派保肖,摇旗呐喊,出谋划策,最后发展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斗得不可开交,影响很不好。最后连省委领导也知道了,点名批评了春原县,要求江州市委加强干部队伍作风建设,杜绝拉帮结派、跑官要官的现象。江州市委书记曹永成和市长吴本贵也跟着受牵连,弄得是灰头土脸的,很是难堪。

曹永成看不惯吴本贵任人唯亲,一心想要扶持自己的亲外甥肖青松上位,再加上王振华这些年跟自己跟得很紧,走动得也很勤,因此有意让王振华接任书记。而吴本贵则认为自己是举贤不避亲,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再加上自己是站最后一班岗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自己的姐姐几次哭天抹泪地来找自己,如果不把肖青松扶上马再送一程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对自己的姐姐也没法交代。两个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在市委常委会上争得脸红脖子粗,常委们也是左右为难。两个人都是老领导了,在这种关键时刻,支持了哪一方,那就意味着把另一方彻底地得罪了,从此很可能就势不两立了,因此大家都保持沉默,轻易不表态,这件事情就一直僵持着,没有了下文。

别人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左右逢源,但是韩志军却是坐在火山口上。他不能袖手旁观,他是分管党群的市委副书记,又兼着市委组织部长,考核选拔县级领导正是他分内的工作。如果出了差错或者久拖不决,将来板子还是要打在他身上。俗话说阎王斗气,小鬼遭殃,韩志军夹在中间两边受气,左右为难。韩志军宦海沉浮多年,已磨砺得老练圆滑,两边都不肯得罪。眼前的形势看起来是曹永成占着上风,吴本贵已是垂垂老矣,搞不好马上就要退到二线去了。可是世事多变,人生无常,说不定哪天风云突变,曹永成调走了,吴本贵接了市委书记,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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