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爆炸

1949年3月12日

发生在1949年3月12日这一天的“大爆炸”,并非斯蒂芬·霍金和许多科学家所描述的“宇宙诞生”的过程,而是麦克斯·多弗的诞生过程。

时间是一个繁星密布、天色爽朗的冬夜,确切地说,就在23时11分45秒。而地点则在纽约市郊外的泰利镇上,再确切地说,是在祝福大道旁的一处牧场风格的平房卧室里--赫伯特·多弗和他的太太简刚刚经历了结婚多年来最快乐的一次肌肤之亲。

对于赫伯特来说,这次欢愉持续了14秒钟。

而对于简,刚才的感觉则有着更多的意义。当她的身体和心灵都为海浪般的幸福感而深深颤栗的时候,一种“灵魂出壳”的感觉袭击了她。她发现自己被大团炫目的紫色和蓝色包围着。

时间仿佛静止了,她陷入了彻底的沉醉之中。在简的一生中,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而在此时此刻,她很清楚一件事:她和她的丈夫共同创造了一个孩子。对此,他们期盼已久。

赫伯特和简已经有了一个18个月大的儿子,名叫路易斯。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被脐带缠住了脖子。经过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路易斯才在人生第一次创伤中幸免于难。

但从此开始,路易斯就变得暴躁、易怒、多动而难以自控。对于简来说,幸运的是赫伯特开了一家成功的出版公司,他雇得起一个全日制保姆来帮她照顾孩子。但即使如此,路易斯仍然是一个棘手的难题。所以,他们很渴望有一个正常的孩子。

时间推移,到了1949年3月12日的23时12分。赫伯特心满意足地放松下来,并有些惊异于简的反应。她还在全身心地体验着他所无法了解的极乐感觉,而他则紧紧地抱了她3分钟。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经写道:当一对男女完美无缺地爱过一次后,整个宇宙也会为之改变,而这对情侣也将幻化成为世上的所有男男女女。中国有人也曾将密宗的悟道之法称为“欢喜”,坚信两人之间纯洁无暇的爱将会最终拯救人类,并将世上万物带入极乐世界。

可惜据他所知,世上并没有那样完美的情侣,也没有那样忘情的爱。

1949年12月12日,下午4点过5分,麦克斯·多弗呱呱坠地。他出生的时候睁着双眼。

有了生路易斯时的前车之鉴,简在这次被建议采用剖腹产。母亲被割了一刀,却令孩子来到人间的道路畅通无比,这也间接形成了麦克斯那种比较温和的性格。

然而,一片乌云却从麦克斯降生伊始,就悬在他头顶了。这就是他的哥哥路易斯。路易斯此时27个月大,已经强壮到了足以对弟弟构成威胁。

在麦克斯降生后的第三天,赫伯特和简把他带回了家,放在主卧的大床上,介绍给路易斯。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路易斯便抓住了麦克斯,卡住他的脖子,开始用力挤压。从震惊中苏醒过来后,简赶紧制止了路易斯的索喉手,把他推开,而赫伯特则去护卫住了新生儿。

没能得逞的路易斯发出一长串的尖叫,并开始用拳头殴打赫伯特和简。夫妇二人只好一起把他从卧室抱了出去。

这就是哥哥给予麦克斯的热烈欢迎。麦克斯逃过了这一劫,但后面还有持续不断的新节目在等着他呢!他很快发现,这种经常性的暴力攻击总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而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可谓是无忧无虑,他也长成了一个心性平和的孩子。

麦克斯是个可爱的小男孩,他长着棕红色的头发,又长又黑的睫毛,深棕色的眼睛,五官比例也近乎完美。他一笑起来更加可爱,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笑着的。

他的身材不胖也不瘦,比例非常完美。尽管身架子还没长开,但小小的脚踝和膝盖已经既强壮又善于运动了。

麦克斯对陌生人毫无防备之心,似乎相信每个人都对自己抱有爱和善意--除了路易斯。而婴儿期的成长经历也证明,他确实需要对这位兄长怀有戒心。

然而,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路易斯的攻击,也许是因为某种遗传问题--麦克斯的语言能力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正常发展。他能够像其他孩子一样发出各种声音,但却没法将这些声音变成词汇。

不过,麦克斯看起来能够听懂人们所说的话,并且拥有一种类似于心电感应的能力,可以与妈妈进行交流。就连经常折磨他的哥哥路易斯,他也可以用这种方式与其沟通。但他与外界的交流方式仅限于此。

这种情况可给哥哥提供了欺负他的大好机会。

“蠢货,从厨房给我拿块儿甜饼来。”路易斯会这样命令他。

“嘿,小傻子,过来,要不你可有麻烦啦!”有时候则是这样的叫喊。

路易斯觉得自己很聪明,可以创造出“蠢货”和“小傻子”这些外号。但赫伯特和简规定,不准叫麦克斯蠢货--起码是他们在场的时候。夫妇二人勉强认可了“小傻子”这个称谓,并徒劳地希望路易斯有一天会自己说腻了。

而在父母不在场的时候,路易斯可就不管那套文明礼貌的规定啦!他通常会这样说:“如果你不把那辆小卡车给我拿来,蠢货,我就把你打成肉酱。”或者:“滚蛋,蠢货。”

从语言的障碍上推断,赫伯特和简认为儿子也许在心智的发育方面出了问题。麦克斯4岁的时候,他们决定给他雇一位语言方面的治疗师。出乎意料,那位治疗师很快发现,麦克斯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他似乎能够理解任何东西。

果不其然,麦克斯不到6岁的时候,终于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完整的话,并且展示了远远超过他这个年纪的语言能力。那天的景象简直像魔术一样,麦克斯轻而易举地开口了。

“我想,今年夏天咱们去玛莎的葡萄园时,可以租一幢带池塘和小船的黄屋子。”他说,“去年去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在湖上划船,真希望每天都可以到那儿去。”

从震惊中醒过来后,赫伯特和简简直高兴过了头。

与此同时,麦克斯在智力测验中取得了极其高的分数,把父母心里的担心彻底打消了。

赫伯特和简为这一连串事情又惊又喜,而路易斯心中则愤恨不已。他对弟弟的折磨越发变本加厉,成了麦克斯童年时代的天敌。

从一开始,麦克斯仿佛就知道人的生活是有目标的,而命运的每一个音符则要靠自己去谱写。这种信念并非什么成形的思想,而是在出生之际头脑中便固有的某种信念。

而且对于孩子来说,内心世界就像一个秘密的游乐场,那里充满了美和高雅的事物。这令麦克斯倍感幸福。

麦克斯学习任何知识的时候都毫不费力,而最令他情有独钟的,则是数学王国中蕴含着的奇妙和美感。他在数学方面显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能力,那些数字在他小小的头脑中旋转,如同具有颜色和生命一般令他着迷。甚至在学会说话以前,他就已经能在心里默算三位数的乘法了。

在麦克斯的头脑中,数字还能够通过三维的几何形式体现。他想象着无数个“盒子”被放来放去:垂直的、水平的、沿着切线方向的……他还想象着每个盒子就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宇宙,并且思考着这些“宇宙”的形状、方向、起始和结束的所在,以及集合在一起的“宇宙”之间的关系。

这种小游戏给了麦克斯极大的快乐,也是他在生活中做得最多的一件事。然而,他仍然需要经常提醒自己:生活可不这么完美。

那就是路易斯。

尽管从哥哥那儿遭受过如此多的暴力和虐待,麦克斯仍然认为路易斯是他最好的朋友。在冥冥之中,仿佛有种神秘的联系存在,让麦克斯深爱着自己的哥哥。毕竟,他们的记忆中有一个共同的天堂--那就是母亲的子宫。

自从降生伊始,麦克斯仿佛就习惯了眼前的世界。他确信,这正是自己想来的地方。这令他的性格平和。

与此相反,路易斯却痛恨别人把他从幸福的子宫里赶出来,而且这个世界送给他的见面礼竟然是一次致命的脐带捆绑。因此,他回敬给生活的是踩踏,是尖叫,以及无休无止的叛逆。

麦克斯没有经受过同样的痛苦,这更让路易斯愤怒。他决定采用暴力和恐吓,将弟弟的生活也变得和自己一样可怜。在整个幼儿时期,路易斯都常常这样攻击麦克斯:把他按到地板上,让他窒息。而当麦克斯开始哭的时候,路易斯又能立刻撤退,当大人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啦!因为这个伎俩,父母甚至都意识不到路易斯的暴力倾向有多么严重。偏偏那时的麦克斯又不能说话,父母就都被蒙在鼓里了。

最后,麦克斯学会了装死。他明白,如果不拿出这招儿,自己绝对无法逃脱那无休无止的折磨--每当被激怒的时候,路易斯都会爆发出超人的力量,就连大人都不能轻易制止他。

因此,尽管天性乐观,麦克斯也开始为这种接连不断的暴力困扰不已了。他从来就没在家里感到过安全,而且他明白,不管自己在学校和其他方面取得什么样的成功,只要一回到家,就必须忍受哥哥的暴力。

随着路易斯的暴力攻击越发变本加厉,麦克斯曾经认真地考虑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要一死了之,就可以逃离无休无止的虐待了,他想。

7岁的时候,他甚至真的打算用一把黄油刀刺进自己的肚子。当时他悲哀地想,与残酷的外界生活相比,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世界是多么丰富多彩啊!在那里,他可以存在得如此真实。而恰恰是内外两个世界之间的巨大差距,让他这么小就有了厌世的情绪。

麦克斯打定了主意,拿起了刀子。

幸好,正当刀刃快划到肚皮的时候,他突然回忆起了婴儿时代听到过的、内心深处的、神奇的声音。他把刀子扔到了一旁,并在那一刻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生命还有目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任务。就算生活中有重重阻碍,他也要鼓起勇气去面对,走完自己的路。

此后,他也学会了如何从哥哥的锁喉手下逃脱。

作为一个孩子,尽管语言的表达还有点障碍,麦克斯仍然在各种团体活动中展示出了卓越的领导才能。

随着年岁越长越大,他在学校里功课出色,任何学科都学得非常好,并且真的从学习中体会到了乐趣。他也很擅长体育,12岁就获得了韦斯切斯特县50米短跑的冠军。对于这一点,麦克斯还曾自嘲:这可是拜路易斯所赐。要不是经常需要从哥哥的手底下逃跑,他才跑不了那么快呢!

八年级毕业时,他取得了全校第一名,此外还当选了学生会主席,担任橄榄球、摔跤和棒球队队长。他仿佛有着非凡的预判能力,能提前知道球或对手的运动方向,并且总是能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恰当的位置,在运动场上很少犯错。

他希望自己能在任何方面都做到完美。确实,他也做到了。并且,这种愿望也没给他造成过焦虑--拥有一颗平常心,这可是大多数孩子都做不到的。

毫无疑问,他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还得感谢父亲赫伯特的大好事业,他自小就不必为物质方面的事情发愁。所以,尽管来自哥哥的暴力折磨也在与日俱增,麦克斯仍然顺利地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

  然后,当他15岁的时候--确切地说,是1965年的2月19日,一个星期二的下午3点15分,地点在霍华德·格雷医生的办公室里--麦克斯·多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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